京城東邊的一個角落,大姑娘小媳婦圍著個胭脂攤子嘰嘰喳喳,攤主是個荊釵布衣的女人,生的白淨,眉梢一抹淺淺的胭脂印,一臉平淡笑意,靜靜地站在攤子後麵,隻在別人問起價錢時才簡短回答個一言半語。她並不算很美,隻不過眉眼間隱約的悲戚之色,平添了幾分動人氣質。

女人賣的胭脂輕薄細致,抹唇敷麵,鮮豔異常,滿頰香甜。她的身邊站著個濃眉大眼的青年,名叫長貴,是城外村子裏的傻子。其實長貴不傻,隻是心思單純,有些癡病,雖然二十來歲,卻還沒有媳婦,和奶奶相依為命。

一隊高頭大馬疾馳過道,女人和長貴慌忙收起攤子,貼在牆根邊。她抬頭輕輕瞥了一眼,忽然一愣,馬隊為首的那個人,一襲白袍,清俊高貴,恍若天神。女人眼中的複雜之色一閃而過,連忙低下頭轉過身,躲在長貴的身後。

馬隊疾馳而過,揚起塵囂。為首的那人忽然做了個停手的動作,馬隊驟然停下,一時間馬聲嘶鳴貫穿整個道路。

那人劍眉緊鎖,握著馬韁繩的手微微顫抖,那一隻手曾經拉過弓弩,舉過大旗,握過涼刀,殺人無數……可此時此刻卻在輕微顫抖。

緩緩下馬,他一步步走近牆角下低頭站著的女人。

“阿照……”他火熱的眸子盯著女人,“你……你……”

女人叫阿照,卻早已不是他口中的那個阿照。

她一咬牙,抬頭與他對視,平靜道:“軍爺有事麼?”

正是當朝隻手可遮天的涼王殿下猛然將她摟在懷中,“阿照,你是我的阿照……”他見到她的相貌時尚在詫異,可是當他聽見她的聲音,便足夠確信她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女人。

“你沒死……太好了,太好了!”

阿照被他抱在懷中,始終無動於衷,“這位軍爺,民女從未見過你。”

趙景川一愣,垂眸望著懷中的女人,難以置信道:“你……沒見過?”

“世上有那麼多人,沒見過也是正常。民女總不能人人都認識的,何況軍爺身份顯貴,更是從未見過了。”

旁邊的長貴大聲嚷著:“你別碰她,別碰她!”

“他是誰?”趙景川冷冷地道。

“他……會是我的丈夫。”阿照緊握雙拳,沒了家人,沒了孩子,她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唯一剩下的就隻是一口氣。

趙景川輕輕笑了笑:“會是?那就是說還不是了。”

阿照死死地盯著他:“軍爺是想強搶民女麼?”

“你不是民女,你是我的女人。”趙景川淡淡地道。

阿照冷笑了幾聲,忽然亮光一閃,從袖中抽出一柄刀子抵在脖子上,冷然道:“請軍爺放我們走!”刀子向前幾寸,已經劃破了項上肌膚。

趙景川皺了皺眉,厲聲道:“你幹什麼!”

“放我們走!”阿照再次道,她聲音輕顫,眼中唯有決絕。

趙景川盯著她,半晌之後緩緩放手。阿照看都沒看他一眼,拉著長貴走出了人群。

趙景川看著長貴把阿照抱上了毛驢背,他的心裏翻江倒海,欣喜、苦澀、惱怒、嫉妒都一股腦湧上來。過了半晌,冰涼的雨滴落在他的臉上,他忽然朗聲大笑。驢蹄之聲在街道盡頭消失,眾人隻見涼王殿下身影一閃,便不見蹤跡。

城外通往村子的泥巴路上,阿照側身坐在驢子上,她麵色平靜,一直望著前路,手上緊緊握著那個裝胭脂的籃子。長貴牽著毛驢,讓他很不舒服的是,那個身穿白衫、一臉欠揍微笑的家夥一直跟在身後。

行到半路,大雨瓢潑,道路泥濘,驢子怎麼拉都拉不走。趙景川一言不發,隻盯著阿照。

阿照無奈,隻好指著道旁的一座破舊土坯房子,對長貴道:“咱們去裏麵躲躲雨。”

土坯房子裏,三個人被淋得衣衫盡濕,圍火而坐。

柴火發出劈裏啪啦的爆裂聲響,雨水拍打在屋頂上,嘩啦作響,阿照的衣衫濕透了,她雙手緊緊環抱而坐,意識再一次回到了那冷冽的湖水,不由得牙關輕顫。自打那一次死裏逃生被長貴從湖裏撈上來,她就開始怕冷,即便是到了春天,穿得還是比尋常人要多很多。她總是能在深夜的時候,夢到自己還在水中,在那寒冷刺骨的水中不停地浮沉。

趙景川用枯枝搭了個架子,對長貴道:“你先出去。”

長貴擰眉,盯著趙景川,一言不發。

趙景川不去看長貴,而是轉頭望向阿照,阿照緊緊攥著衣袖,對長貴道:“長貴,你先出去,我在這裏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