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大哥,你可是特地來看我?”
龐英傑答:“第一件事,先來見見你,同時,把翠仙放在這裏住兩日,由你照顧她。”
四海提心吊膽,“你往何處去?”
“我到維多利去。”
“幹什麼?”
“調停。”
他是這方麵的專家。
“維多利有何大事?”四海納罕。
“還不是為著人頭稅,叫人一時如何籌得出那筆款子,此刻維多利所有中國人的店鋪統關上門不做白人生意,洗衣店、雜貨鋪、小販全部停止營業,還有,傭工也都病倒,有人叫我去看看真實情形。”
四海沉吟,“我可要作出反應?”
龐英傑笑,“說不定你就得即時表態,否則立場不明,有得你搞的。”
“嗯,想乖機推倒我也說不定。”
“四海,人的心腸彎彎曲曲,你總算明白了。”
“是呀,”四海感慨,“他們趕著洋人叫大人,是和睦相處,我叫一聲先生,即是奴才。”
翠仙忽然笑道:“四海,你洗衣店的生意敢情不錯。”
“你怎麼知道?”
“暖,難怪有人想扳倒你,樹大招風呀。”翠仙笑不可仰。
“翠仙姐淨會取笑我。”
這時龐英傑才說:“四海,你幹得出色。”
四海忸怩,“不過是個醃攢的小生意人。”
翠仙這時站起來,輕輕伸個懶腰。
四海才看出苗頭來。
翠仙已經懷孕,腹部隆然。
四海驚喜,“龐大哥,恭喜你。”
“四海,夏天你就做舅舅了。”
“是,是。”
這時,有人找龐英傑,他出去與來人說話。”
翠仙這才笑道:“你這個舅舅,莫像那個舅舅才好。”
四海忽然說:“我舅舅對我不錯呀。”
“你這孩子,在你眼中,沒有壞人。”
“有,怎麼沒有,許多外國人就挺壞。”
“四海,站起來我看看。”
四海站起來。
“嘩,”翠仙說:“比我高一個頭了。”
當年他背她爬繩梯上船逃難,他不過同她差不多高。
“翠仙姐,且莫說我,你怎麼樣?”
“我?我很好。”翠仙一直笑咪咪。
“會不會回溫埠住?”
“暫時沒這個打算,我們隨鐵路走,一步一步向西移,等到整條鐵路貫通,會在西邊大埠多倫多落腳,我還有些老本,開一個熟食檔,想必可以過活。”
“翠仙姐,你真能幹。”
翠仙收斂了笑容,“我同他,”指龐英傑,“都是亡命之徒,既然回不去了,也隻得想辦法在這裏生存,我已買下戶籍,取到身分了。”
四海點點頭。
“四海,你是自由身,你不妨回鄉娶妻。”
四海低下頭。
“咦,你有什麼傷心事?”
四海不語。
“假如缺錢用,我這裏有。”
“明年吧,明年我會回去。”
龐英傑回來了,“姐弟談些什麼?”
翠仙仍然滿麵笑容轉過頭去,“談做生意呢。”
四海訝異,他發覺何翠仙在龐英傑麵前。卻還戴著保護罩,或是說得難聽點“麵具”,隻有對著四海,她才真心真意說真話。
第二天一早,龐英傑與同伴渡海到維多利去。
翠仙一早起來,四海比她更早,已經燉了雞湯侍候姐姐。
翠仙感動得雙眼紅紅,嘴裏卻說:“外國的雞不好吃,一早宰好,不比我們,活殺活吃,夠鮮味。”
四海對外國人的廚房最熟,“他們隻講吃飽,其實也夠好了,我們那麼懂吃,卻有許多人吃不飽。”
飯後翠仙巡店,伶俐聰明的她立刻指出許多可以改良的地方。
四海有感而發,“翠仙姐,你若多讀幾年書,可以做女宰相呢。”
翠仙失聲笑,“長得高大是一件事,說話卻孩子氣,我哪裏行,不過在多倫多那樣的大埠,真有女子讀書考狀元。”
“翠仙姐,我覺得外國人辦事真有辦法,女子與孩子都不用吃苦,這一點我衷心佩服他們。”
“你這話不能當眾說,有人會拿石頭扔你。”
四海說:“我有個朋友,他看不得妹妹纏足吃苦,把妹妹小腳放掉了。”
翠仙訝異,“這是誰,這樣放肆?”
“他姓孫,是一名粵人,年紀與我差不多。”
“嗯,是個危險人物。”
“他隻是淘氣而已,再說,我們已經失去聯絡。”
翠仙沉吟。
也隻有與他的翠仙姐在一起,四海才會興致勃勃發表偉論。
他說下去:“老外值得我們效法的好處實在大多,人家真有腦筋,鐵路一旦貫通,各省各縣即時聯成一氣,三五日間可自西部抵達東部,糧食、信件、機器,均可迅速運至,整個國家簡直就是靠這條鐵路,而翠仙姐,我們中國人在築路工程上功不可沒。”
翠仙隻淡淡一笑。
“你怎麼說?”
“騾子有沒有功?洋人會不會在事成後標榜騾馬牛?你好不天真,人家隻不過把我們當畜牲。”
四海歎息,不語,話雖刻薄,相差無幾。
“我且出去替他置幾件衣裳。”
四海又笑了,“我這裏多少都有,你來挑翠仙姐,幫幫自己人。”
這兩天,可說是四海生活中最開心的一段時間,母親在鄉間無恙,姐姐姐夫又前來探訪他,稱心如意。
翠仙的花樣鏡最透,拉了丈夫與兄弟,去照相館拍照。
踢牛勸道:“那機器會把人的魂魄攝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