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聽塞壬唱歌 (2)(1 / 2)

可歎,雞如此警惕,最終還是被人上下其手,在蛋上做了手腳。做雞本來就悲哀,被囚在圈中,供人宰殺。奉獻肉體前,還在不斷地奉獻雞蛋。現在連痛痛快快地下個蛋的自由都被剝奪。蛋黃的顏色,竟由人來主宰。人類對禽類的事務未免也插手太多。

作為一隻被雞下下來的蛋。它應該有屬於自己形狀和顏色,自然地擁有先天的稟賦,這是造物主賦予的權利,也是自然天性的組成部分。連蛋黃的顏色都由不得自己,這蛋還叫什麼蛋?脆弱的蛋、孤立的蛋,還不能爭抗。不然,其結果不外有二:其一,雞飛蛋打;其二,以卵擊石。

由此想到做人,為了適應這個社會,身處底層為生活奔命的人,不得不時時處處改變自己,以求被群體接納。一個在單位工作十幾二十年的人,回想自己當初到這個單位的情形,恍如隔世,覺得那個自己簡直不是自己。那個正直、善良、朝氣蓬勃、嫉惡如仇、敢說敢做的小夥子,無論如何,在今天這個自私、圓滑、瑣碎卑微、精明世故、虛如委蛇的人的身上找不到影子。社會的顏料已經改變了他原初的顏色。

思維是人的核心,相當於雞蛋的蛋黃。《一封致加西亞的信》曾在社會受到普遍歡迎。其實,這本書的目的,就是要由內而外徹底改變一個人,從心靈開始改變顏色,進而把人異化為隻會執行命令的機器。“洗腦”、“改變人的思維”這些詞,被社會堂而皇之地推崇,為追逐“效益”和“利潤”,那些處於底層的、被管理的人們,何曾能堅守自己的個性、把握自己的命運?

當一切都納入技術的視野,海德格爾曾擔憂,技術時代,人如何做人?因為世界的核心首先改變了顏色。當人們在萊茵河上建造發電站時,海德格爾憂心重重,因為如此一來,萊茵河就成了發電站的一個部分。萊茵河的自然意義被部分消解。在現代技術的演進和社會的嬗變過程中,人的個性差別與原本意義也將日見式微、步步消解。

對此,周國平先生論道,人和自然兩方麵都喪失了自身的本質,如同裏爾克在一封信中所說的,事物成了“虛假的事物”,人的生活隻剩下了“生活的假象”。一個人,如何能做到不改初衷?在誘惑中、在碰壁時、在趨利思維裏,在精明的盤算中,原初的顏色不知不覺,已一點點更改。

擁有一顆原生態的心,殊為不易。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人就像那隻脆弱的、孤立的蛋。但如果想追尋做人的完整意義,就必須保有一顆原生態的心。捍衛我們的“蛋黃”的原色,須時時拒絕世俗的社會用、功利的顏料,實用主義地塗鴉。

眼神

查一路

眼神可能比明晰的語言和思想更為複雜。它往往涵蓋了意識,和欲辯已忘言的潛意識。我曾看過聾啞人與聾啞人之間的談話。他們幾乎能用眼神進行交流,極少輔以手勢。難以言傳的交流中,眼神替代了語言。

京劇中,有數不清的臉譜,每張臉譜都生動。卻無法媲美梅蘭芳大師的兩池春水,那善睞的明眸讓人遐思,男人原來也可以風情萬種;有一種悲哀和憤怒是最深刻的,凝聚在魯迅先生的那一道橫眉,可是橫眉之下的深邃怒目讓橫眉也蒼白;而綻開在海角天涯,那令人心碎的美的一瞬,是被追逐的鹿回望獵手弓箭的哀怨一瞥。鹿回頭,鹿的眼神猶如一聲歎息,美,製止了殺戮;斷橋相會的浪漫,剪燭西窗的誓言,莫不是水眼含露、驚鴻一瞥、一見傾心,天上人間,來世今生,要說情人間有一種約定,那應該是望斷春心之後,眼神的輕輕一碰。

而世俗中的眼神,卻繚繞著人間的煙火,描繪出人生的種種心境,敷衍出滾滾紅塵的不同麵具。可以不置一詞,褒貶又盡在其中。

但凡喜時,喜上眉梢;但凡怒時,豹眼環睜;但凡哀時,聲淚俱下;但凡樂時,眉飛色舞。眼神具有極強的表現力。弱者的怯懦、強者的張揚、百姓的善良、官人的專橫、窮人的無助、歹徒的凶頑等等情態,何須言表,世相種種,均可在眼神中一一閱讀。同事之間,友好、信賴、激勵、欣賞的眼神,給人的感覺如沐春風。相反,三五成群,低低耳語,互相交換著詭秘的眼神,謊言的風暴已在醞釀,隨之,另外一個人,可能會遭到空穴來風的襲擊。這世間,眼神有溫暖的,也有徹骨之寒的。

我國古代之察人術,察人之要津全在於看人的眼睛,君子的眼神如朗星明月澄澈坦蕩,小人的眼神如塋頭磷火遊移閃爍。一個人的眼神往往在向世人表明他的處世態度和原則。是忠誠正直,還是奸詐邪惡,去看看他的眼神,他便窮形盡相了。

無獨有偶,國外有位飽經世故的哲學家,是天生的小兒麻痹症患者,不過一隻壞腿正好成了他了解別人的氣壓計或晴雨表。陌生人初次和他見麵,如果把不懷好意的眼神停留在他的壞腿的時間比停留在好腿的時間長些,他就有所疑忌;如果此人隻把幸災樂禍的眼神停留在他的壞腿上,而不去注意那條好腿,哲學家便決定不再和他進一步交往。語言總有可疑的一麵,哲學家從眼神中找到了兩條通往人性幽深處最隱秘的通道。

有時,眼神比哲學還深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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