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想起了阿爹,想起我出嫁的那日,阿爹曾摸著我的頭細細叮呤,他從來不是個羅嗦的人,那時他卻對我說了很多,很多……“蓓兒,出嫁從夫,以後你便是賀家的人,承豐的人品不錯,他定是會待你好的……有些事,你萬不可太過執著……也許,有一日你會發現人無完人、事無完事,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到那時,蓓兒,你才會真正長大……”可是阿爹,你可知女兒此時一點不想學著長大,那仿若利刃劃過心頭般的感覺女兒一點也不想繼續忍受,隻因那實是太痛、太痛。
原來,我已經無法接受有另一個女人也同我一樣走近他的天地,正如我的天地裏隻能容下他“一個”,這般。
那個鬆芋族舞姬最後還是被帶回府中,我是否應該去爭、去吵、去鬧?可最終我選擇了沉默,沉默的細細品味阿爹的話,學著自痛疼中一點點長大,隻是,那一夜太過漫長,似總也盼不到天明。
翌日,阿倪笑著對我說承豐哥昨夜宿在書房,而那個舞姬也於今晨被送回鬆芋族。阿倪笑我,說我太傻太笨,怎會相信承豐哥會要了那個女子,還說他一個堂堂右將又怎會被這麼容易就給糊弄了。
取笑了我幾句後,阿倪的表情漸漸顯得認真:“阿姐,我不知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裝不想,可我還是要提點你一句……姐夫拒絕城主的多次‘好意’,卻也並非全然隻因——你。”
當然不會隻因我,這一點我自是明了,他們兄弟表麵親和,內裏卻有著不為外人道的隔閡,隻是承豐哥從未在自己麵前言明,我自當不會深究。
他的親兄長對他別有用心,多次的‘好意’自然也不會單純,隻是,他這樣一次次明確的拒絕,我想他是本可以做得更不動聲色些,思於此,至少這一點是為了我,至少我是他現下唯一可信之人,有這一點便已足矣,我又何須再探得更深、更清?
正因如此,當他執起我的手,溫柔的目光對著我默默詢問:“我們一直如此到老,可好?”我終是無法不動容,在此事上他從未曾退讓過半步,生為一個女子,生為一個妻子,我隻能癡癡的笑著對他頷首承諾——好,我們一直如此到老。無論其中多少彎折,若是我們最終能夠如此,現下又何必計較太多?
“弟妹……”柳氏又扯了扯我的衣袖,我拉回思緒,現下我二人仍是在這酸臭難聞的牢房裏,看出她似有些欲言又止,不禁關切“阿嫂,可是覺得身上哪裏不適?”
她看著我,眸中更顯複雜,輕輕搖頭,雙手卻一把抓緊我的手腕,聲音不住顫抖,“我……我,快要瘋了……”
我愣住,卻覺她的手也在微抖,手指冰冷的卻掐得我手腕處生疼。“阿嫂……”我試著輕喚她,她的樣子實是有些不妥。
“我,真想死,真想就此……是我,是我害了他。”她的聲音不大,卻讓我能清楚聽見,她,這是真的瘋了麼?卻又不太像。
突然,她怔怔的望著我,“弟妹,這裏隻有你,我隻能對你說,若是再不說,我真的要瘋了。”她緊緊拉著我卻沒有絲毫放鬆的意思,我默默看著她。
她的目光似望著我,我卻從中探不到一絲焦距,她迷茫的開口道:“若不是他對我這般無情,我又怎會遇到那個人,你說是不是,弟妹……若是沒有遇到那個人,我又怎會去拿那該死的城符,你知道麼?隻是一夜,一夜之間,一切都變了,他被淪為階下囚,可是……可是,這並非我所想,你要相信我,要相信我……我又怎會陷他於如此地步?他是我的夫啊,曾是我眼裏天一般的人……”
我整個人被一瞬怔住,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婦人,我當然知道她口中的“城符”可作何用處,它可以讓賀步城的城門大開,更可以讓敵軍一夜之間侵占整個城池。
“吵什麼,給老子安靜點兒。”一個小兵狠狠地用刀背拍了拍牢門,“再吵,我縫了你們的嘴。”我不禁心下一凜,手腕上的力量忽退,眼前一襲衣衫晃過,木然側頭,卻見柳氏已撲向牢門,她嘶啞的大吼:“放我出去,我要見我夫君,他是一城之主,你們不能不讓我見他,快放我出去。”
“滾開!”小兵伸手用力一推,柳氏便連退幾步摔在地上,“臭婆娘,現在的一城之主乃是我軍主帥,少在這兒吵吵鬧鬧,老子的刀可不是吃素的。”他惡狠狠地將手中刀舉起一晃。
我上前忙拉起摔在地上的柳氏,卻不料她用勁兒一把推開我,又衝向牢門,“他是一城之主,你們這些卑鄙小人,快放我出去,我要見他,快放我出去……承年……承年……你聽到沒有,你在哪兒……”她仍是不斷吼著,拉住小兵的衣衫硬是死不放手。
那小兵被她纏得無法,惡狠狠的一眼瞪向我,“還不快把這個瘋婆子拉開,不然老子一刀捅了她。”我心頭一緊,忙本能的上前拉柳氏。
沒想到柳氏的力氣如此之大,我拉扯了半晌卻不見半點成效,餘光卻瞟見那小兵已然不耐之極,寬刀一晃,我心下一驚,正欲使盡全力再最後一博,隻聽“呃……”一聲嗯哼,“哐當!”那寬刀毫無預兆的落地,小兵的身體漸漸下行,柳氏身一顫,竟是連推著我後退幾步。
牢門上的鎖鏈被利器揮斷,一個人走進來,雖然是一身素黑蒙麵,我卻一眼便認出了他,因為他的袖子被高高掖在腰間,這樣的人我隻識得一個——阿重。
眨眼間,他已閃到我眼前,“失禮了。”他聲音低沉輕微,我還未及反應,左腕已被他鉗住向前拉扯。我愣了下神,忽覺身後似被拽住,側回頭正對上柳氏的一臉茫然無措。
阿重回退兩步,一把挑開柳氏扯住我衣衫的手,“賀城主被關在底層水牢。”他似是不經意的說道,柳氏黑眸卻驟然一亮,匆匆瞥過我,便向牢門外衝去。
“走吧。”阿重拉著我大步行出一段後確在牢門口停住,他鬆開我,自腰間抬手一揮,手中利器便將木柱上懸掛的油燈掃落。“呼……”漸上燈油的木柱瞬間燃起,熱浪轟然襲來,我本能的向後退怯,腳後一抵,卻不知是何物,竟似軟軟的,側身低頭一望,正是先前那名小兵。我直愣愣盯著小兵一動不動的身軀,那暗紅色自他身下已蔓延開來,我忽覺心頭一緊,似是被什麼揪住般難受,眼中倏然一片朦朧……書案上已被火燎起,順順地向書櫃上蔓延,這是哪兒?書房?哪裏的書房?手上不知粘了什麼,竟然濕濕粘粘的,抬手定睛一瞧,滿手的血紅赫然於眼前,是誰的血?又是誰躺在地上?隱約見月白色的錦袍,還有他那緊閉的雙眸,誰?究竟是誰?為何會躺在那兒一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