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的時候,感覺身旁稍稍有動靜,我便半張開眼,卻對上一雙帶著笑意的黑眸。
“醒了?”承豐哥的聲音啞啞的,大概也是才起身,“再睡會兒。”他溫暖的手指撫過我的下頜,順著掖了掖我頸畔的錦被。
他剛抽回手欲起身,我忙探出手一把拽住他衣袖,他愣住,回頭望我,臉上不自覺笑得更濃了些,“舍不得為夫?”我一瞬不瞬的望著他,光潔的額頭,堅毅的眉,深深帶著笑意的溫柔黑眸……,感覺他握住我的手,我輕點頭,“有點兒。”
他挑了挑眉重複“有點兒……?”說著便抬起另一隻手,輕輕摸了摸我的頭,我不解的望著他,卻覺這個動作十分熟悉。他看著我的臉,笑意更勝,“乖,‘阿爹’很快就會回來。”
什麼?“阿爹”?我不禁瞪他,他當我是爽兒麼?拍開他的手,坐起身,錦被落下,入秋的涼意一陣襲來,我倏地身上一顫。
他笑著用錦被裹住我擁入懷中,那隻手仍是握著我的手。“蓓兒……”他輕喚我的名字。
“嗯?”我也輕聲應他。
“……”他沒有再說話,隻是默默的擁著我。
他總是喜歡溫柔的笑,話也不多,可是我總能猜到他的心思。四年來,他常常征戰在外,看著漸漸長大爽兒,他心中也有一分自責,他喜歡陪在我們身邊,他期望過平靜安樂的日子,這一點他跟自己是一樣的。
可惜,他是賀步城城主的親弟,他的出生就是為雲韓國的安定而效命。軍政上,他有他的一番功績,他有他不可推卸的責任。然而,他的驚人才俊又豈能白白任時光遮掩。有時,我也會用仰慕的目光在萬軍中追隨他的身影,隻是漸漸遠離的又是什麼?不禁害怕,也許下一刻我便再不能握住自己丈夫的手。
也許,他也看得見我的心思,所以才會總是在我要放棄的時候,伸手緊緊回握住我的手,溫暖的,似帶著承諾……
“等我回來……”他的聲音沉沉,有種令人安心的氣息漸漸散開。
我微笑著在他懷裏輕輕頷首“嗯。”是的,我會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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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回了趟姚家西村,阿爹和張奶奶的身體還算健朗,阿爹物色了新的村長人選,聽說是名樸實的種田漢子,總是熱心腸的默默幫著村裏的老弱婦儒,村裏人都喜歡他。隻是,當我見到他時,我有一瞬驚顫,雖然努力的沒有顯於麵上,但我知道他其實已然看到我眼裏的憐憫。
他,左邊的袖子被高高掖在腰帶處,我知道,那袖子裏其實什麼也沒有。他自己也從不避諱,隻說從軍打仗,被敵軍砍了左臂。我看他也不過二十出頭,再問下,竟是比我還小一歲,隻是那眼中的滄桑……傷痛怕是早不在那失去的左臂,而是漸漸刻入心裏。
他本名叫向重,進了村,便改隨姓姚,單名還是個“重”字,我問:“阿重,戰場上可怕麼?”他看著我,卻是笑了。我也笑了,隻是笑自己的問題似乎問得有些癡傻。他佯道:“知道還問?”
我兀自點頭,“是知道,可就是不明白,既然這麼可怕,你為何還是日日想著念著。”他爽朗的笑聲傳來,我卻聽出幾分悲哀和無奈,“夫人的夫君乃正宏軍右將,何不去問問他?”
我沒有答話,隻是順著阿重的目光望去,他正含笑看著在不遠處玩鬧的孩子們,我看見爽兒也在其中,他手中拿著他阿爹送他的桃木劍毫無章法的揮來揮去,後麵幾個同齡的小男孩也學著用樹枝揮舞,還有幾個女孩子怯怯的連連後退躲向一邊。也許……這便是男孩與女孩的不同,天生的野性和柔弱……
就在我漸漸沉思中,他突然道:“你無法想像戰場是何等模樣,正如你無法知曉真正的右將大人在戰場上的凶殘。”
我側頭望向阿重,隻覺自己臉上的笑意也緩緩收斂,我想起“左將血魔,右將閻羅”的稱謂,想起承豐哥在軍中不怒自威的氣勢,想起漫沙飛舞的邊疆沙場,想起那個被諭為“閻羅”的人。倏然身上一顫,漸漸發覺,原來血腥殺戮離自己是如此近,安定祥和外包裹的是鐵血的刀劍。
幾日裏,我似乎想明白了許多事。猶記得,當我帶著爽兒回城的時候,來送行的阿重隻對我說了兩句話……
“看不到的,卻不一定不存在。”
“夫人,你要學會如何好好保護自己。”
雖然不能完全明了他話中之意,但我卻有種如大夢初醒般的感覺。
如今,承豐哥已走了月餘,百符城連連傳來捷報,多是吹捧正宏軍右將如何如何英勇善戰,揮兵大敗了古常東國的恒軍雲雲。我聽了卻沒多大喜悅,隻是一心盼著,不知他何時才能夠平安歸來。
平靜普通的日子,卻過的讓我莫明的心驚,阿倪似乎也同我一樣,不安中透著慌亂。
果然,就在一日清晨醒來,整個賀步城便早已易主,如今插在城頭的旗幟上赫然一個“恒”字,誰又會料到遠在百符城邊關的恒軍,何時竟悄然踏入了賀步城,又是誰為他們領的路?是誰為他們大開城門?難道那連連的捷報就是為了眼下的一路通暢?雲韓太過高傲輕敵,今日便償了惡果,隻是可憐的終是這一城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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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勢所趨,已然定局,現下我隻是一名俘虜。
到了此時,方覺自己是如此渺小無力,抬頭看了看頭頂黑呼呼的梁柱,周身陰冷的氣息讓我骨頭一陣陣發酸,不禁苦笑,原來我也有幸到牢獄一遊。
忽然身邊有人扯了扯我的袖子,我側回頭,對上她複雜的眸光,她長長的睫毛有些微顫“弟妹……”我聽見她很輕的喚我,她是賀承年的原配夫人柳氏,如今我倆被關在一起,她閨名叫什麼我卻從未問及,必竟我們兩家人走的並不太勤。
賀承年,賀步城年輕的城主,當然,現下已然同我一樣隻是一名俘虜而已。照理,我應稱他一聲“阿哥”,畢竟他是承豐哥的嫡親兄長。然而,可惜他同我卻仿若自始便八字不合,各自都不太待見對方。他身為一城之主,府內也多是美人妻妾,兒女早有七八,自然不能容得自己的親弟,如今的一國大將,隻有區區一名村女伴於身畔。於是,他多次勸說承豐哥納妾,更有一次他竟當於我麵送予承豐哥一名鬆芋族的舞姬,如今我還依稀記得那名舞姬花樣的容貌,妖嬈的身姿……這些,我自是無法相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