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似乎真是個好東西,它讓我憶起久遠的往事……那是第一次相遇,他自稱是宮內的一個小太監,名叫小路子。年幼的我脫不了有些稚氣、有些倔強、有些反叛。而他吸引我的是那臉上熟悉的表情,曾幾何時我也同他一樣,右頰上印著“孤獨”,左頰上透著“傷感”,無疑,麵對那樣的他,我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告之,也許……兩個“孤獨”的人在一起便不會再“傷感”。往昔的記憶雖如覆細雨般朦朧,卻深深久久地藏在我的心底,永遠無法抹去、消逝,原來一切牽絆之始便來於自己當初的“第一步靠近”,然而我與他是否正如展琛所言,有緣無分?若能選擇,我隻盼,“但願從未離開洛城,但願從未來過玉都,但願從未與他‘重逢’”。
酒,似乎真是個好東西,它讓我變得不像“我”,卻又是再真實不過的“我”……我沒有醉,當過了許久,常允安與展琛一同從內室行出之時,我見到的依然是一人一張臉,並沒有多出幾個來,因此,可以確定的是——我沒有醉。他們慢慢向我走近,一步步越來越近,我隻覺自己不知不覺站起身來,突然,常允安的領口被人一把抓起,左右拉扯著,此時我覺得腳下好像軟綿綿地,整個人一個重心不穩向下跌去,可是為何他的身子也隨之漸漸傾向我,還有那雙不明的肉手仍然緊緊攥著他的領口不放,隻是隱隱有些納悶,那雙攥著他領口的肉手好生眼熟,似曾在哪兒見過呢?呃……好困,眼前倏然變得模糊不清,眼瞼沉沉地落下,黑暗驟然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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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溫柔地微笑,曖曖地耀在我臉上,很舒服,很懷念……她還是當年記憶中的模樣,右手輕輕撫過我微翹的額前碎發,聲音卻悠遠地不太真實。她問我“你不後悔麼?”“後悔什麼?我……不知道。”“傻孩子,你不知道,卻已經做了。”“我,我做了什麼?”“唉……,此時方來害怕,不是太晚了麼?”“我……”“不後悔麼?那麼,我現在就將‘他’帶走……”“不要……”撕心裂肺的聲音脫口而出,好似在挽留我生生放棄的珍寶。
猛然睜眼,“疼!”好疼,我的下腹陣陣絞痛,急促喘息間早已一身冷汗,翻轉身卻見眼前立著一個人,正是展琛,我咬著唇,揮手道:“出去……出去。”
此時的我仿佛置身於冰窖中,整個人冷得直打顫,雙手捂著小腹,痛得在床榻上來回翻滾,耳邊卻傳來展琛不屑的口氣:“你真的想死?”
“死”?,我不知道,我隻覺好累,從未這麼累過,表麵上我不在乎,可是內心裏卻早已被噬咬成空,輕輕觸碰下即會全然崩塌。“出去……”我想怒吼,聲音卻似蚊嗡般毫無力度。這樣的我自然招來某人的輕笑,“真的想死?不如,我送你一程。”
我抬起頭狠狠地望著他,咬牙切齒的說道“你是想送我一程,還是,欲與我結伴而行?”他似乎也感覺到我的恨意,稍稍走近我坐於床沿,依然笑道:“不讓送我不送便是,何必恨成這副模樣,好像要將我生吞似的。”
我側頭不理會他,喘息間慢慢伸手把向自己的脈向……
耳邊展琛仍然不停說著話,“你明知飲酒必會難保腹中胎兒,卻任性的毫不節製,由此看來,我可否判定你是因為對那個人太過失望才會連他的苦肉也不願生養?”
我緊抿唇不答,耳邊夢中母親的話猶在,她問我“你不後悔麼?……那麼,我現在就將‘他’帶走……”手指止不住顫抖得越來越厲害,有什麼似乎在一點一點的流逝,害怕、慌亂、恐懼一襲湧上。展琛卻依舊笑道:“昨日‘神奕居’內,你攥著他的領口不放,那狼狽可笑的樣子,我想我此生都不會忘記,你可曾還記得你當時所言?”我沒有抬頭看他,隻是漸漸咬緊了下唇,沒錯,那雙熟悉的肉手正是我的。
“不記得麼?我可是聽得清清楚楚,你問他——‘為何你不死?’”他邊說邊笑,我卻隻覺心一下子沉入穀底,是我太不夠了解自己,還是他在我心裏紮根太深,飲酒後竟然能做出這樣的事,說出這樣的話來?所以說酒還真是個“好東西”,它讓我做了連我自己都無法理解的事,攥著他的領口不放麼?我怎會如此失態。還有那五個字,不像出自於我,卻似是隻能出自於我。
全身上下無處不是煎熬,展琛卻仍是不肯放過我,一味的繼續:“你可知他當時的反應?”我不知,也不想知,伸手無力的一把支開他漸漸靠近的身軀,喘道:“出……出去。”可惜我的力量根本無法移動他,卻倏然感到兩邊肩頭一緊,已被他雙手鉗住,“不想聽麼?可我偏要講。他聽了你的話氣極之下一腳踹向你的小腹將你拋開,多好,你不正是不想要他的骨肉麼?這下正如了你的心意。”
我的小腹疼痛難當,心裏卻有個聲音在不停叫囂“他踹我?是他用腳踹了我?……”不是不驚愕,不是不心痛,不是不憤怒,然而一切的感覺都被身體的痛楚生生掩埋。
“恨麼?你終於開始恨他了。”展琛的笑聲分外刺耳,我卻隻覺連呼吸都牽動著全身經脈,一根根撕扯著,疼痛得連叫喊出聲的力氣也漸漸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