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在這個偏僻的惡詛村,常常會有因為天災人禍而死於非命的人,比如車禍、上吊、凶殺、投水。根據這裏的習俗,這樣的死亡方式被稱為“凶死”。
當地的村民認為,這樣的死者,靈魂是不安定的,帶有很重的煞氣,如果葬在祖墳裏,會引起家宅的不安寧,死者秧及後人。於是,就有了夜葬的習俗。隻能在天無星光的暗夜中,由村民中的壯漢抬到偏遠的山坳裏,在遠離祖墳的荒野安葬。而關於夜葬習俗的細節,卻一直不為人知,處處透著神秘。這也是餘光一直想要了解的東西。
這次來之前,餘光事先得到了村長的電話,說前日有一個女村民投水自殺,將會在明天深夜,一個月缺的夜晚下葬。於是,有了考察隊的這次四人之行。—
到了惡詛村,自然第一個需要拜訪的就是村長,王勞模。—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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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勞模的家是一幢有著茅草屋頂的土牆平房,堂屋裏黑黢黢的,隻有一盞油燈,散發著一股難以道來的黴臭和劣質旱煙嗆人的味道。四處牆壁坑坑窪窪,土塊已經從牆體上剝落了下來。村長的家尚且如此,其他村民更是可想而知,這是一個貧窮的山村。—
“死了的女人叫呂桂花,三十四歲。她男人到南方打工,在外麵裹了一個野女人,不知道灌了什麼迷魂湯,一回來就鬧著要和桂花離婚。桂花一時想不通,就走上了絕路。唉……多好的一個姑娘啊……”王村長歎了一口氣,將手中的旱煙杆使勁敲了敲鞋底。—
餘光連忙撒了一根龍鳳煙給村長:“說說夜葬吧,究竟有些什麼習俗?”—
王勞模瞄了一眼紙煙上的牌子,然後把煙插在了旱煙杆上,劃了幾下火柴都點不燃。翁蓓蓓趕緊摸出打火機為村長點上了煙。—
王勞模狠狠往肺裏猛吸了一口煙,慢慢說道:“這凶死的人啊,可跟在家裏死的人不一樣,有邪氣的。”話音未落,一股莫名其妙的穿堂風掠過堂屋,油燈的火苗搖曳了一下,把屋裏幾個人的影子拖得長長的,翁蓓蓓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她聽到了自己的心髒砰砰直跳。—
“迷信!”平時就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沈天冒了一句話。這小夥子滿臉粉刺,火氣滿足。—
王勞模的臉色赫然一變,一臉陰沉。—
餘光連忙瞪了一眼沈天,叫他趕緊收聲。吳勇也拍了拍他的頭,叫他別亂說話。比起沈天,吳勇顯得老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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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勞模斜看了一眼沈天,繼續說道:“不要以為我是在迷信。我也是黨員,不然也當不了一村之長。不過,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很多我們說不清道不明的事。那年夜葬的時候,就有一個小青年,不聽人勸,在趕路的時候出了聲,第二天就死在了竹林裏,身上一點傷痕也沒有,就是沒了氣。你說這該怎麼解釋?村民們都說是鬼上了身!”—
餘光一下來了精神:“你剛才說有人在夜葬的時候出了聲,第二天就死了。你的意思是,夜葬的時候不能出聲?”—
“對!”王勞模答道:“不能出聲,一句話也不能說!隻能安靜地去野外最偏僻的地方。誰說了話,就會引回來死者的凶靈。凶靈回來了就會找一個替身!”—
王勞模把燒完了的紙煙摁滅在鞋底,屋裏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隻有穿堂風嗚嗚作響。—
“不說了,晚上說著心裏毛烘烘的。明天白天再說吧。”丟下了一句話,王勞模進了裏屋,隻留下考察隊的四個人在堂屋中默不作語,麵麵相覷。—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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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光點上了一根煙,煙霧在昏黃的油燈光線下,顯得更加的朦朧。 “餘老師,您怎麼看夜葬這種習俗啊?”吳勇先問道。—
還沒來得及餘光回答,沈天就搶過了話頭:“還有什麼好說的啊?當然是迷信了!這朗朗乾坤,難道你還真信有什麼會回來找替身的凶靈嗎?幼稚!”—
“可是……可是……可是剛才王村長也說有個小青年沒有遵守夜葬的習俗,結果第二天死於非命。這又怎麼解釋呢?”翁蓓蓓說話的時候,語音竟帶了點顫音。女孩子本來膽子就要小一點。—
“嗬嗬。”餘光看著自己的侄女,同時也是自己的得意子弟,咧嘴一笑:“鬼神之說,古已有之。由前人口傳下來,實際上很多東西都可以溯到來源的。鬼神其實是古人在科學不發達時,對很多當時不能解釋的事用心中自己的方法來尋找答案。夜葬可以看作是一種古老的文化現象,在曆史的變遷中,有些文化源流是可以探知的,而有些則是無法被探知的。我們這次來的目的就是探知夜葬的曆史淵源,而不是去考量什麼鬼神之說的真實。你們都是學過唯物主義的大學生,應該用辨證的眼光來看待問題。什麼鬼不鬼神不神的,隻是庸人自擾而已。所謂疑心生暗鬼,其實,鬼是生長在你們心中的。”—
吳勇咳了一聲嗽,表示有話要說:“餘老師,我也看了一點關於夜葬的資料,我是有點還不是很成熟的想法。”—
“哦?”餘光有點好奇,他倒想聽聽自己這個頭腦活絡的學生有什麼不一樣的看法。—
“我看過地方誌,在本市明代初期,州府曾經下令,在轄區裏實行火葬,嚴禁土葬。而且頒布了極為嚴厲的刑罰,如若違抗,會遭到砍手斷腳的懲罰。百姓為了保留自己的喪葬習慣,隻好躲避官府追查,把下葬的時間改到了深夜,從而形成了風俗。”—
“嗯……”餘光輕輕點了點頭,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學生。—
“可是,為什麼這裏隻有凶死的人才會實行夜葬呢?壽終正寢的村民依舊是白天出喪,隻有死於非命的人才會埋在荒野,並且不遷入祖墳。這又是為什麼呢?”翁蓓蓓窮追不舍地問道。—
“這個……這個……”吳勇的聲音小了下來:“這我還沒想好,本來我就說了,我的想法還很不成熟。”—
“嗬嗬。”餘光解圍道:“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本來就是好事,蓓蓓,你要多向你兩個師兄學習才對!”—
翁蓓蓓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睡覺吧,大家趕了一天路,都累了,我們明天晚上還要熬夜考察夜葬。今天晚上就在這堂屋裏將就一夜吧,嗬嗬,好象蚊子有點多哦。”餘光笑道,接著他吹熄了油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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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陷入了一片黑暗,隻有裏屋隱隱透出了一點光,王勞模還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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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起風了,聽得見樹葉正沙沙地響著,大概要下雨了吧?果然,“轟”的一聲炸雷,雨點劈裏啪啦地落了下來。茅草做的屋頂也在風雨中搖晃著,還有雨水固執地從茅草縫隙中透了過來,在堂屋裏滴滴點點地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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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好深。—
餘光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亮了,雨也停了,空氣裏潮潮的,乍一嗅上去,蠻有鄉村的氣息。王勞模早已經起身,一個人蹲在門檻上呆呆地抽著旱煙,滿屋都是嗆人的煙味。屋外水洗過的大地倒是顯得很洗練。—
餘光遞了一根煙給村長,才發現王勞模的眼睛通紅,像是一晚上沒合眼一般。王勞模是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枯瘦如柴,麵頰像是刀削過一樣,兩顆渾濁的眼珠子深陷在眼眶之中。眼眶邊還殘留著一絲粘粘的液體,不知為何,給人一種肮髒的感覺。—
餘光沒話找話地問道:“王村長,你們村為什麼叫惡詛村呢?好奇怪的名字。”
王勞模狠狠抽了抽鼻子,無力地看了一眼餘光,答道:“這名字由來很久了,具體是什麼原因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打生下來時,這裏就叫這名字了。據說曾經有個過路的惡鬼給這裏下了一個最可怖的詛咒,叫這裏的村民在夜葬時不能說一句話。隻要說了,就會在第二天死於非命。”
“哦?”餘光饒有興趣地繼續問:“這是為什麼呢?”—
“老一輩的人是這樣說的,這惡詛村的陰陽兩界的一個交叉點,有很多進不了鬼門的孤魂野鬼就在惡詛村外的樹林裏遊蕩。這些鬼都是瞎子,但卻不是聾子。他們看不見人,卻能聽得見人的聲音。一旦聽到人說話,他們就會吸去人的魂魄,擄走人的軀體,做為他們附身的根據。當然,這是迷信的說法,可這裏人人都相信這些話。特別是那年那個小青年不知死活地說了話,第二天人就不明不白地死了,這裏的人就更相信這說法了。有些事啊,還是令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要好些。”王勞模嘮嘮叨叨地說著。不知為何,餘光竟覺得渾身上下莫名其妙地透體冰涼,像是落入了寒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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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說什麼呀,什麼神神鬼鬼的事,真是荒唐,都什麼年代了,還信這個!”沈天端著牙缸站在餘光身後,滿臉的不屑。—
王勞模臉色陡然一變,滿麵的不高興。他站起身來,對餘光說:“餘教授,我去幫你們準備早飯。”話畢,他就鑽進了低矮陰暗的廚房。—
餘光瞪了一眼沈天,教訓道:“我真不該帶你來這裏,沒見著我在了解情況嗎?別忘記了我們是來考察夜葬的,不是來破除迷信的。和山裏人談話,要學著投其所好,別人說什麼你隻能附和,這樣才能了解更多的情況。你一句話就把話題給弄僵了,讓人家不愉快。你呀,真是個榆木疙瘩。”—
翁蓓蓓和吳勇都起來了,餘光沒好氣地對學生們說:“現在去吃早飯,吃過了飯,蓓蓓和我去和王村長談話,你們兩個到村裏轉一轉,別礙我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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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裏的早餐習慣和城市裏大不相同。在城裏,早上我們常常是吃點稀飯饅頭豆漿油條什麼的。可在這偏僻的惡詛村,可能是因為白天要做農活,連早上也弄得和正餐一樣,四菜一湯,飯是蒸出來的榛子飯。菜雖然不是很精致,但是農家老臘肉,雞蛋炒番茄,豬頭肉炒辣椒,嗆炒白菜,酸菜蘑菇湯已經是這個山村裏能夠拿出招待客人的最高禮節。不過,考察隊一行四人還真沒什麼習慣早上就吃這麼多。看著一桌子上的剩飯剩菜,王勞模的臉色顯然很難看,餘光連忙撒了一根龍鳳煙給他。—
當王勞模的臉色緩和了一點後,餘光讓沈天和吳勇出了門,叫他們自己在村裏看看,隻留下了他和翁蓓蓓在屋裏陪著王勞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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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們說說夜葬的風俗吧,都有些什麼樣的細節?”餘光問道。—
王勞模在搪瓷缸裏撒了一大把苦丁茶,然後倒進了滾水,說道:“其實也沒什麼細節,具體的我也談不上。主要就是遵守老輩子傳下來的規矩,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最關鍵就是不要在送葬的時候出聲。惹來了野鬼,誰也救不了。”—
餘光追問:“那老輩子都有什麼樣的規矩?”—
“規矩也不多,主要就是不能說話,就連死者家屬也不能說話,更不能哭了。夜葬也和一般的喪葬過程差不多的,也是分成停屍、出殯和下葬三個部分,不同的地方就是夜葬的對象是凶死的人,時間改成了晚上,不能出聲音,安葬的地方改成了荒野。”—餘光示意翁蓓蓓記錄下王村長說的話。他又問道:“就隻有這些不同嗎?您能把夜葬的過程說得具體一點嗎?我們搞科研的人對細節上的東西特別關心。”—
王勞模呷了一口茶葉開水,說道:“夜葬呢,是在晚上七點之後,午夜十二點以前。時間千萬不能延誤了,照老輩子的話來說呢,過了這個時辰,鬼門開了,孤魂野鬼四處亂竄,就算不出聲也會被鬼抓走。當然,這世界上是沒有鬼的,這也隻是約定俗成的事而已。”—
對於王村長的認識,餘光很是讚賞地遞了一根煙過去。—
“參加夜葬的人,主要又三個方麵組成。”王勞模點上了煙,眼睛半眯著,和、語氣緩慢地說道:“首先是村裏的鄉親,會有八個壯年的勞力抬著棺材走向荒野的孤墳墳場。然後是死者的親屬,他們走在後麵,拿著死者的黑白遺照,但是一路上他們不能哭,如果忍不住,就不能讓他們跟著去。另外還有帶路的先生……”—
“帶路的先生?”餘光有些不解。—
“就是挑選安葬地點的地理先生,在你們城裏,可能叫他們為陰陽先生。吃這碗飯的人,據說有陰陽眼,最適合死者埋葬的地方要由他說了算。凶死的人,鬼魂凶得厲害,如果隨意埋葬,活著的人沒什麼關係,埋在他身邊的其他屍骨可就會遭殃的,說不定會永世不得超生。”王勞模慢條斯理地說著,這時,煙也燒到了盡頭,他把煙尾扔在了地上,然後一腳踩在上麵,狠狠地蹂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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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光像是想起了什麼,他問道:“對了,村長,你們這裏已經實行火葬了吧?”—
村長警惕地看了一眼餘光,答道:“是的,是實行火葬了,那個死了的呂桂花也是火葬的。今天晚上,她的弟弟就會從城裏取回她的骨灰。我們埋在地下的是她的骨灰,不是死屍。我們這裏不土葬的,違反法律的事,我們不會做的。”—餘光啞然失笑,把骨灰埋在地下,雖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土葬,可也和土葬沒什麼區別了。不過,他們這次來的目的隻是考察喪葬習俗,違反政策的事,他就睜隻眼閉隻眼一筆帶過就是。—
餘光又問:“那地理先生又是誰呢?”—
王村長盯著餘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是我!我就是地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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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聲,翁蓓蓓手裏握著的筆竟莫名其妙地斷了,半截斷筆掉在了地上,圓珠筆的墨油撒在了三合土的地表,變成蕪穢不堪的顏色。—
餘光和翁蓓蓓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4)—沈天和吳勇從王村長的土屋裏走出來,心情肯定多少有點鬱悶,最起碼他們沒有第一時間聽到村長對於夜葬民俗的介紹。不過,屋外因為一場夜雨,空氣裏彌漫著潮濕清新的味道,倒也讓他們的心情好了一些。
惡詛村和一般的山村有些不同,房屋不是依照山勢隨處建造的,而是集中在了一處平地上,在一條兩百米左右的青石板長街邊依次排列的。—
現在還是上午,街上沒有一條人影,大概村民都去地裏忙碌了吧。隻有幾條野狗在垃圾堆裏尋覓著食物,間或從兩邊的民宅裏傳出嬰兒的啼哭聲。—
太陽已經掛在了天空中,熱氣漸漸從青石板鋪就的長街上升騰起來,地上的積水也慢慢消失。—
吳勇遞了一根煙給沈天,但沈天拒絕了。—
沈天走在長街上,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他總覺得背上毛烘烘的,好象有人一直在暗處偷偷窺視著他。可當他轉過身來,卻隻有空曠的街道,沒有一個人。—
“有點邪吧?”吳勇咂著嘴對沈天說道。—
“什麼邪不邪的?朗朗乾坤……”沈天依舊嘴硬。—
吳勇點燃了煙,說道:“真不知道餘教授怎麼想的,研究什麼不好,非要來研究什麼夜葬。今天晚上可有得受了,還得熬夜去看人家下葬屍體。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日子?”—
“農曆的七月半啊!”吳勇狠狠吸了一口過濾嘴:“傳說中最邪的日子,鬼門大開的時辰。今天太陽一落山,鬼門裏的孤魂野鬼就會全體出動,群魔亂舞,搜尋替身。你可要小心啊,沒看過聊齋嗎?像你這樣體健貌端的年輕男子,正是它們獵取的對象哦……”—“嘁……嚇我呀?別忘了我可是純陽處男之身,正是惡鬼的大忌。”沈天咧嘴一笑,他知道自己的師兄最喜歡開玩笑,“嘿嘿,鬼要是來纏我,如果是男鬼,我就一腳給它踢個下半生無法自理。如果是女鬼,咱就抓來開心開心。”—
吳勇皺起了眉頭,故做嚴肅道:“師弟,有些事啊,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還是小心一點為上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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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勇的話還沒說完,在他們倆身後突然傳來了急促嘈雜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