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頭去,一個青年的小夥子和一個小男孩正從村口走進來,順著長街向他們走來。沈天和吳勇連忙閃到路邊,為他們讓出了一條路。—
這一大一小都身著白衣,頭上纏著素色的頭巾。小夥子手裏捧著一個陶土小罐,小孩則手捧一張鏡框,鏡框裏鑲著一張黑白素色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形容枯槁的女人,兩眼秋水,卻又恍然無神。—
兩人視線低垂,隻看著地上的青石板,根本沒有注意到街邊站著的兩個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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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人啊?”沈天疑惑地問道。—
吳勇答道:“一定是骨灰盒,我查過資料,雖然這裏的夜葬,名義上是土葬,但實際因為國家的喪葬政策,屍體都是在火葬後再入地底的。剛才那兩個人一定是才從城裏取回了骨灰。那個小孩應該是死者的兒子,死者的老公聽說是在外麵裹了野女人,那個小夥子肯定不是死者的老公。如果我沒猜錯,他一定是死者呂桂花的弟弟吧。”—
沈天讚道:“師兄,你可真厲害,這都推理得出來?”—
“嗬嗬。”吳勇一笑:“別忘記了,我可是學校推理偵探小說協會的理事哦。遇到事情先動腦筋想一想,一定會有更多收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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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說錯!那就是呂嫂子的弟弟,他叫呂土根。”在兩人的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低沉的聲音。這聲音來得如此突然,聲音又是如此低沉,像是來自地底的聲音,沈天和吳勇竟莫名其妙同時打了個寒戰,透體冰涼,背上的汗毛根根豎立,冷汗竟浸透了薄薄的襯衣。—
回過頭來,街邊的一扇小門打開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站在門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眼神裏一片陰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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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沈天大聲問道,不知不覺中,他的聲音裏竟有了點顫栗。—
“我是這裏的村民,我叫王民聲。我是今天晚上夜葬八人抬棺手中的一個。”這個年輕人慢慢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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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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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喝口水吧,現在太陽出來了,天馬上就要熱起來。”王明聲一邊說一邊閃到了門邊,讓出了一條路。土牆屋裏黑黢黢的,像是一口張開的大嘴。—
沈天擦了擦額頭的汗,說道:“進去就進去,難道我還怕嗎?”—
王明聲嗬嗬一樂:“我就知道,沈學長和吳學長都是膽量超人,我這小屋你們又會有什麼好害怕的?”—
吳勇一愣:“什麼?你知道我們的名字?你還叫我們學長?”—
“是啊!我當然認識你們。我也是本市大學的學生,今年剛剛進校。隻要是本市大學的,又有誰不知道沈學長是校足球隊的主力中後衛,又有誰不知道吳學長是校園著名才子,寫得一手好文章?”—
幾句高帽讓沈天和吳勇心裏蠻舒坦的,想不到在這偏僻的山村裏竟然會遇到同一學校的學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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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的土牆屋都沒有窗戶,所以裏麵一片幽暗,隻有一盞放著微弱昏黃光線的油燈。
在油燈的映照下,可以看到班駁的土牆上貼著一張張獎狀,還有幾張黑白的相片。因為時間的關係,照片已經泛出了象征曆經久遠的昏黃。—
“我是惡詛村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大學生,嗬嗬,這都是我以前小學中學時拿到的獎狀,不值一提。照片上是我和我哥哥的合影,你們看,他還算帥吧?”王明聲在一旁解釋著。—
果然,照片上是兩個男孩在村口邊的一棵大榕樹旁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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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應該是在一年中最熱的時候照的。明亮的日光頑強地插過密密麻麻的樹葉,恰到好處地正好射在兩張孩童的臉上。孩子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衣衫雖然襤褸,但卻遮不住散發全身的天真與樂觀。— “嗬嗬,蠻帥的嘛,兩個小帥哥。”沈天笑道。—
“咦?!王明聲,你也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怎麼還會回這裏來做抬棺手呢?”吳勇有些不解。—
“咳咳……”王明聲有點尷尬,“一個地方總有一個地方的習俗。在惡詛村,這是老一輩人傳下來的風俗,為的是讓活著的人安心。八個抬棺手來自於八個大戶,雖然我們家已經不算是大戶了,但是基於傳統,一定要我家裏出一個人手的,現在我家隻剩我一個人了,所以我必須回來做這件事。”—
“你家隻剩你一個人了?”吳勇驚道:“你哥哥呢?”—
“唉……”王明聲歎了一口氣:“以前是我哥哥當抬棺手的,可去年出了一點事。他在出殯時突然說了一句話,老一輩的人說他冒犯了鬼神,果然,第二天他就很神秘地死在了苞米田裏,身上一點傷口也沒有。”—
吳勇倒吸了一口氣:“這是真的嗎?”—
王明聲點了點頭。—
“難道你也相信怪力亂神之說?”吳勇又問。—
王明聲搖頭道:“我也是不相信的,我總覺得我哥哥的死,當中很有些古怪。”—
“古怪?”吳勇來了精神。他平時最愛的就是看推理偵探小說,還在校園裏組織了推理偵探小說協會。如今聽到王明生說到他哥哥的死裏麵藏著古怪,隱隱感覺後麵藏著某些犯罪的因素,他頓時來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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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哥出事的當天,我正在鎮裏參加三天的會考,沒在村裏。
等我回來時,他的夜葬已經完畢了。我連他最後一麵都沒看到,隻看到了荒野外的一處墳塋。”
王明聲的語氣變得黯淡起來,“平時我哥哥身強力壯,是村裏最好的勞力,農活做得是一等的好,可就在一晚上,竟暴斃在苞米田裏。
村長怕影響我會考,所以也沒通知我,那是全年最熱的時候,如果不馬上安葬,屍體就會腐爛。第二天村長就組織人手將我哥哥夜葬在了野外的溝壑裏,所以我連最後一麵也沒見著。”—
吳勇雖然覺得王明聲說的事是有些怪異,但卻體會不到哪裏有犯罪的因素。於是他說道:“你哥哥的去世的確很古怪,但是從科學上分析,也不排除你哥哥有突然發病的可能。比如說心肌梗塞,發病就很突然,不經過屍檢,也很難發現真正的原因……”—
“我也有這樣的考慮,可我哥哥身體這麼好,根本不可能有心髒病的!”—
“心肌梗塞是沒有先兆的,也跟平時身體好壞沒什麼聯係,很有可能是家族遺傳。你父母有過這樣的疾病嗎?”吳勇解釋道。—
“我的父母?我和哥哥才五歲時,他們就在一次山洪爆發中被卷到了穀底,等找到他們時,都已經麵目全非了。他們也因為是凶死,沒有埋進祖墳,葬在了荒野外的那條死人溝裏。”王明聲答到。—
“哦……”吳勇和沈天頓時沉默不語。—
“對了,你們到惡詛村來是為了了解夜葬的習俗嗎?”王明聲打破了沉寂,轉變了話題。—
“對!”沈天答道。—
“其實,你們不見得隻去找王勞模村長了解,還可以去問問族長和趙家大宅的趙先生。”—
“族長和趙先生?”吳勇一愣。—
“對,族長是惡詛村最老的人,今年已經快九十歲了,他對喪葬的禮儀和習俗是最有發言權的。他老人家也姓王,在這個村裏,一大半的人都姓王。
他一個人住在村尾最末端的草房裏。趙先生是從城裏搬到這裏來住的,他是個很有學問的人,聽說是個作家,為了找個安靜不受打擾的地方寫作,就來到我們村裏,買了一塊地修了一幢別墅。我們都稱那裏為趙家大宅。他是個好人,常常把家裏的藥分給村民們用,誰家受了災,他還會鼎力相助。就連我讀大學的學費,也是他讚助的。在村裏,趙先生是最受景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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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這樣的世外高人啊,我得馬上和餘教授聯係一下,我們這就去找族長和趙先生談談。”吳勇從兜裏摸出了手機。—
“這裏手機沒信號的。”王明聲說道,“這裏太偏僻了,也沒幾個人買得起手機,所以電話公司沒有來設立信號中轉台。在這裏,隻有村長家和趙先生家才有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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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這樣子啊?”吳勇悻悻地把手機放回了兜裏,“那我們先回村長家,晚上再見了。”—
“好,晚上見。”王明聲把兩人送出了門。—
族長王唯禮八十八了,一副消瘦的模樣倒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架勢。—
“夜葬啊?從我小的時候就是這個規矩了,出葬時不能說話。”王唯禮謝過了餘光遞來的龍鳳煙,呷了一口茶葉開水,臉色嚴肅地向做著筆記的餘光等人說道。—
“那是民國的時候了,我還是一個小孩,一次我去水塘裏捉了泥鰍後回家,已經是深夜了。
哪個時候的樹林子比現在多,也要茂密了很多。山路上靜悄悄的,我突然發現前麵有亮光傳過來,抬眼望過去,差點沒把當時的我給嚇出尿來。”
屋裏一片寂靜,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所有的人都聚精會神地聽著族長講述以往的故事。—
王唯禮吐出了一口煙霧,他的臉隱藏在煙霧的後麵,變得越發的朦朧。—
“我看到,一個人這前麵揮動著火把,後麵八個人抬著棺木,整個送葬的隊伍卻沒有發出丁點的聲音,隻有腳步的沙沙聲。
以前我也沒見過這樣的事,不知道是什麼,我想要問,可一口氣憋在了胸口,一句話也說不出。還好那個時候我沒有說話,不然下一個凶死的人就是我了。送葬的人全都低著眼睛,隻看著青石板路,根本不理會站在路邊的我。沒有說話的聲音,也沒有哭聲,實在是嚇死人了。
我憋著氣讓過了送葬的隊伍,飛跑著回了家,才覺得腿肚子發軟,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我老媽媽見了,問了我,才笑著說那是送夜葬的。我倒是嚇得不輕,連著在家裏睡了幾天,後來請了個觀花婆來撒了米,我才回過神來……”族長講到這裏,一臉的驚悸,似乎這麼多年來還驚魂未定,似乎八十年前的那幕還在眼前繼續發生一般。—
餘光示意翁蓓蓓認真把老族長的話記錄下來,他知道,這是最原始的喪葬習俗樣本,有著巨大的研究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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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唯禮咳了一聲嗽,吐了一口濃痰在地上,繼續說道:“後來就到了兵荒馬亂的年光,鎮裏駐紮了兵馬,隔三岔五的花兩三個時辰穿過山路到我們惡詛村來拉壯丁,誰要是不從,一顆花生米就讓你報銷。
所以村裏凶死的人就特別多。夜葬看著看著就習慣了。我從一開始看著別人送葬,到自己也去當抬棺手,後來又學做了地理先生。
好在隻要送葬的時候不出聲不吭氣,也不會有什麼惡報。現在我是老了,不能再跟著去送葬了,但祖宗定下來的規矩可不能亂套,該怎麼做還是要怎麼做。”—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問餘光:“哦,對了,你們晚上也要跟著送夜葬的隊伍去看看嗎?”—
餘光點了點頭。—
王唯禮皺起了眉頭:“年輕人啊,我勸你們最好不要去。惡詛村邪得很,你們不知道規矩的,萬一在路上發出了聲音,哪個人都救不了你們的。”—
餘光不想失去這個考察的機會,連忙應道:“我們絕對不會出聲的,一定會遵守你們這裏的風俗。我們都是本著科學考察的目的,絕不會做出讓你們難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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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族長的草屋,餘光對自己的三個學生說道:“聽見了嗎,晚上跟著去夜葬的時候,你們一句話也不要說,隻能用眼睛看,拿腦子記。”—
“嘁……”沈天應道:“知道了,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長街的一隅,有人正向他揮著手。仔細一看,正是那個晚上的抬棺手,他的學弟王明生。
王明聲躲在一幢茅草房拐角的陰影中,四處張望著,小心翼翼地向沈天和吳勇做著手勢,鬼鬼祟祟地叫他們過去。—
吳勇給餘光解釋了一聲,就和沈天向王明生走了過去。—
餘光搖了搖頭,就帶著翁蓓蓓向村外趙家大宅的別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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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家大宅在村外的半山腰上,依山勢而建,青磚綠瓦,白色的外牆。牆裏栽著幾棵很高的柳樹,柳葉揚過了圍牆,在牆外飄飄絮絮,給人一種清新的感覺。—
黃銅大門外左右擺著一對花崗岩石獅,門上掛著兩個獸頭門環。餘光叩了叩門環,悶響了幾聲,倒也算得上洪亮。過了一會,一個身著麻衣的五十多歲的老人拉開了門。—
“是趙先生嗎?”餘光問道,順手遞過了自己的名片。—
這老人看了看名片,然後恭敬地說道:“原來是本市大學的餘教授啊。趙先生今天一早就去鎮上了,他去鎮上的網吧傳一份稿件給出版社。他早上六點就出門了,如果不耽誤,下午五點左右應該能回來。我是這裏的管家,我姓陳,你們叫我老陳頭就是了。”—
餘光的眼角散過一絲失望,他應道:“哦,原來趙先生不在啊。我們是來考察惡詛村夜葬的喪葬習俗,也順便來叨擾一下趙先生。既然先生不在,夜葬會在晚上八點出發,我們晚上六點左右再來求見好了。”—
“好。”老陳頭說道:“那就請幾位晚上再來好了。我會向趙先生通報,順便準備好晚上的用餐,也請幾位晚上一起來共進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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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光和翁蓓蓓悵然若失地離開了趙家大宅。—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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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天和吳勇一走近王明聲,王明聲就神神秘秘地說:“回我的家裏,我有很重要的事要給你們說。”—
“在這裏說不行嗎?我們還要去趙家大宅呢。”沈天有些不樂意。—
“現在去趙家大宅也找不到趙先生,他今天一大早就出山了,就算再快,他也要晚上五六點才能回來。再說了,我真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和你們說。”王明聲一臉的誠懇。—
“好吧……”吳勇妥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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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王明聲那充滿了黴味的土房裏,沈天最先耐不住性子,問道:“你究竟要告訴我們什麼事?”—
王明聲咳了一聲,說道:“是關於死去的呂桂花的事。”—
“呂桂花?”沈天和吳勇齊聲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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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她是投水自盡的嗎?”吳勇問道。—
“不可能!呂桂花嫁到惡詛村已經好幾年了,她才不是一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就會自殺的人。她剛生孩子時,就在打穀場上敞開衣裳喂奶,村裏不正經的漢子逗逗趣,她還會半敞著胸脯在場上和漢子追來追去。這樣的女人怎麼會自殺?”王明聲說著自己的觀點。—
吳勇頗感無聊:“這觀點未免來得有些勉強吧?”—
沈天接道:“是啊,不是說她老公在外麵裹了個野女人,要回來和她離婚。一個女人遇到這樣的事,一時鑽了牛角尖想不開,自殺了也是說得通的。”—
“不可能!”王明聲正色道:“這都是旁人這麼說的,而實際上是怎麼回事卻沒有人知道。她老公根本就沒有回村裏,是從外麵寄了一封信回來。呂桂花收到信那天,還嘻嘻哈哈和村裏的閑漢子打來打去。而第二天就聽說她投水自盡了,那封信也是在她家裏發現的。我心裏有懷疑!”
“懷疑什麼?”—
“那封信是有人偽造的,她是被人害死的!”王明聲肯定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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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憑什麼這麼說?”吳勇有些好奇,他對一切有可能發生罪案的事充滿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