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菜市頭賣水果的老頭說,我爸買完豆汁騎著自行車急匆匆的從巷子裏衝出來,剛好一輛小貨車從旁邊裏衝了過來,就跟電影裏的鏡頭一樣,他被撞飛好幾米,豆汁淌了一地,跟他身上鮮血混在一塊,活像電視裏的牛奶巧克力廣告:“如絲般潤滑”。後來也是這位賣水果的好心人打了“120”,可還沒到醫院人就已經沒了,內出血,據說七竅流血死狀頗慘。
很搞笑是不是?竟然為了一袋豆汁。有時候人生就是這樣,老天爺總愛跟你開玩笑,老爹他經曆槍林彈雨竟然四肢健全的榮歸故裏,而老爸一生兢兢業業,謹小事微,卻在買豆汁的時候被撞死了。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宿命,上帝讓你今天晚上死,你絕對看不見第二天的太陽,這話聽起來有點像黑社會,由此推斷,上帝就是最陰險狠毒的黑幫老大。
次日,在火葬場,單位為老爸召開了一個風風光光的追悼會,單位裏的領導都參加了,還有人事無巨細的介紹了他的生平,我站在棺材邊猶如在課堂聽講般認真的聽完了報告,裏麵介紹了很多我不甚了解的豐功偉績,但從頭到尾都沒提到他那“勤勞”、“勇敢”的老革命父親。在遺體告別的時候,我仔細觀察了一下人群,殯儀館裏黑壓壓一片,來的人挺多,大大超出我的想象,他們兩個兩個並排繞著棺材走了一圈,個個神情嚴肅,麵容悲哀,就像二戰時候救濟站門口排著長隊的人們。老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的像個泥人,手裏的白手帕被她擦的像一塊抹布,而我那個可恨的老爹,卻還是一臉茫然,神情麻木,不知道的人以為他大悲無淚,可我知道他那是沒心沒肺。當時我真懷疑,他到底是腦袋有問題,還是壓根就是個鐵石心腸的混蛋。
當這一切繁瑣的儀式舉行完畢後,老爸就被推進去燒了,在屍體進入焚化室前,我看見老媽塞給推車的老頭一個紅包,後來我才知道,這是想讓燒鍋爐的師傅燒的好點,讓他把車床上亂七八糟的渣滓,也就是前麵無數個屍體燒剩下的東西打掃幹淨,好讓老爸的骨灰盒裏不要摻進別的雜質,由此可見,我們抱在懷裏奉若神靈的骨灰盒裏大多都不是全屍,七拚八湊不知道誰的大腿,誰的胳膊,跑你這裏來了。
喪事很快就過去了,不像喜事還能多鬧騰幾天,這種事誰都想盡快結束,反正沒有人想愁眉苦臉的過一輩子,有些東西該忘的盡早忘記,實在忘不掉的也要佯裝忘記,我屬於後者。可是我們這畸形的“一家三口”再也回不到從前了。爸爸死後老爹莫名其妙的開始喝起酒來,雖說他性格粗暴,凶狠成性,但在此之前很少喝酒,偶爾遇到高興事或對路子朋友才會小酌兩杯,但現在變成十喝九醉,過了中午就很難見他清醒,他的話變的更少,有時一天都不說一個字,鐵鍬離他似乎也越來越遠了,除了每天早上倆人打個照麵,很長時間他們都沒“並肩作戰”過,鐵鍬長久安靜的躺在門後,鍬頭的光芒似乎也隨之變的黯然起來。隨著酒精日益麻醉,他人也開始變糊塗了,看人時候目光呆滯,神情冷漠。他本來就一臉凶相,再配上酒精依賴症患者的眼神,簡直就是猙獰可怕。
老爹整天渾渾噩噩,酒不離口,老媽實在是忍無可忍,她再也不想成天麵對這樣一個瘋老頭子。終於有一天,老媽也走了,確切的說是改嫁,在此之前,她跟我聊過無數次,讓我跟她走,可她認識的男人也是個二婚,還帶著兩個孩子,我實在無法忍受一個陌生的男人突然變成了我爸,而且莫名其妙的又多出了兩個兄弟,相比之下還是跟一個瘋老頭住在一起踏實點,雖然他瘋瘋癲癲,滿嘴髒話,但起碼沒動過我一個手指,最多在我麵前摔摔東西。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和這個瘋老頭每天守著這些空蕩蕩的房子相依為命。風水先生說:房子不能空太久,時間長了陰氣就重。我家這前前後後二十幾間房子就靠我一個未成年和一個半條命守著,兩人加起來陽氣也頂不過一個成年人,加上老爸剛死,我總感覺家裏陰森森的,好像到處都有難以名狀的晦氣,就差晚上沒有夜半歌聲了。即使這樣我還是堅持一人住在後麵,也就是我以前的臥室,我可不想跟一個又髒又臭的酒鬼住在一塊。老爹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神經兮兮,我呢則整天在外麵瞎轉悠,到了晚上就回家睡覺,幸虧那時還小,再大點,肯定也就夜不歸宿了。我們倆幾乎不說話,可能從老爸去世後我就沒喊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