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人在身後拍了我一下。渾身一哆嗦,立刻轉頭向後看,先生正一臉好奇的站在身後。那一瞬間我像是突然從時間的裂縫裏跌了出來,分不清哪裏是真實的,哪裏是幻覺。
“什麼書那麼有意思,自己一個人站在這裏傻笑?”先生看不懂中文,瞟了一眼我手上的書問。
“噢,沒什麼,出國的時候同學送的一本立誌的書。”我聳聳肩合上書頁,並下意識的摸了摸臉頰。
“你最喜歡的節目開始了,不去看麼?”他再問。
搖搖頭,並把手裏的書衝著他晃了晃笑“好久沒看中文的書了,那種久違的熟悉讓我有些想家呢。你去看吧,幫我把節目錄下來,我明天下班回來看。今晚我要在重新立誌一下。”我邊笑邊推他上樓。
回到樓下,看著躺在床上的那本書,想把剛才被打斷的情節重新連上,卻無論如何怎麼也想不起來了。倒是八年前在機場分別的那幕突然跳了出來。當時他拿著這本書,說希望這本書能幫我在迷茫,困惑或者是脆弱的時候找到方向。那個時候我大學還沒畢業,而且我們的關係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好了。
大學填報誌願時我不顧家裏人的反對隻報了本市的大學。他明白我的選擇,感動的同時也替我可惜。可我覺得這很正常,我不想和他分開的太遠,沒有他的城市也不是我的城市。
我的成績高出當地大學錄取分數線很多,所以一進入大學,我就稀裏糊塗的被安排上了很多頭銜,有些是我想做的,也有些是我根本不感興趣的。然而那個年紀,自己想要什麼都不是很確定,萬事以新鮮,有挑戰性為主,所以慢慢的那些我一開始不感興趣的東西也變成了我大學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其實大學就是一個社會的縮影,少不了社團之間的競爭,內部的勾心鬥角。我從一開始的厭惡,到司空見慣,漸漸的竟開始有些享受那些挖空心思的鬥爭和競爭。整個人像是被下了咒一樣一頭紮進那個漩渦,昏天暗地的想要搏出點名堂來。
記得連續幾個月的校內辯論和演講,體力上我已經透支,精神壓力也很大。校慶的那天晚上,大家都去禮堂看節目,我一個人轉了兩次公車,又走了近半個小時的路去他的宿舍找他。
下午的夕陽很足,他背著光站在門口,整個人被籠上一層明亮的光膜,我的到來讓他意外極了,可也看得出他很高興。他是個笑起來能把整間屋子都點亮的人。我想也沒想得就衝上去抱住他,把臉埋在他胸口的時候淚水也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劈裏啪啦地往下落。看見我這樣,他嚇著了,以為我出了什麼事,一個勁的問我怎麼了。其實我就是太累了,自己一個人有點繃不住,就想找他來訴苦。可當時覺得自己委屈的跟什麼似的,鼻涕眼淚的揉了他一身,卻抽抽噎噎得半天也講不完整一句話。
他聽不太懂我到底在講些什麼,隻能一邊幫我擦眼淚一邊勸我別哭了。我見他聽不懂我的話,心裏一急就衝他吼了句“除了讓我別哭了,你還能做什麼?!你什麼都不懂!”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因為他眼裏閃過一絲狼狽和受傷,那麼快,也很深。他一動不動的盯著我,離得那麼近,我能看到他黑亮的瞳孔裏,兩個眼睛紅腫,即抱歉又難過的我。下一秒,他突然捧著我的臉狠狠地吻了下來。
我們都是對方的第一次,那種經曆並沒有書上寫的那麼美好。疼得厲害。但過後兩個人都有些異樣的幸福,說不上來,是那種歸屬感很強的幸福。那一刻,我甚至想把大學退了,就這樣跟他結婚生活算了。
沒過多久,我發現我懷孕了。我嚇得躲在廁所裏渾身直抖。腦子一片空白。可跑去把消息告訴他時,他竟高興得一把抱起我原地轉了一大圈激動地說,咱倆結婚吧。
那時候我還處在參加競選的狂熱中,他的反應在我當時看來簡直是荒唐透頂。我很堅決地告訴他,這個事情一定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為了我們兩個人的將來,這個孩子一定要拿掉。他當時幾乎不能相信我說的話,一瞬不瞬的盯著我看了好久,估計在我眼裏看不到有任何的不舍和難過,他才慢慢點了點頭。他求他當醫生的兩個哥哥幫忙安排我做了人工流產。
做完手術他二哥的女朋友送我回學校的時候對我說,我在裏麵做手術,他在走廊裏掉眼淚,哭得很傷心。聽她這樣說,我愣了一下,隨即也紅了眼睛,但並不是為了那個沒出世的孩子。是因為心疼他。是因為覺得自己很殘忍。
手術之後連續兩個星期,他每天都到學校來給我送她媽媽為我做的滋補品,甚至還有中藥,非看著我把那些東西吃光才肯走。我也因為愧疚,他讓我吃什麼我就吃什麼,決不討價還價。對同學我們就說我胃不好,需要吃藥來治療。可是無論是出於羨慕也好,嫉妒也好,我和他的事很快就在學校裏傳開。隻是任何事都架不住被人翻來倒去的分析,沒過多久,我懷孕打胎的事情就變成了眾人皆知的秘密。也許是心裏太幸福,我完全忽略了大家看我的眼神以及那些見我走進宿舍就突然停止的小議論,隻是更加積極地準備學生會競選的事情。
投入得太多,期望值就越高,摔下來的時候就會越慘。我沒能當上學生會主席。輸的很慘。連四分之一的投票數都沒拿到。站在那裏,別人都在向當選的主席表示祝賀,而我連最基本的風度都沒有,就呆愣愣的站在那裏,腦子裏全是自己為這次競選所作出的瘋狂的努力。宿舍裏有人看不過去,走到我身後悄悄對我說“你太不小心了,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整出影響你威信的事情。”
室友的一句話,簡直是五雷轟頂,震得我一下子渾身僵直,腦子裏除了嗡嗡的怪響以外其它的什麼都聽不到。那件事情之後,我變得異常敏感。任何一個在我臉上稍微駐留的眼神都能讓我心裏一驚,緊接著就是挫敗和憤怒。我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初中那個被老師厭惡,被同學嘲笑的時代。然而禍是自己闖的,又找不到發泄口,回過神來的時候,我開始怨恨起他來。我不接他電話,他來宿舍找我我也不見。為了躲他,躲同學,或者說是躲我自己。我漸漸的連課也不去上了。
寒假前聚會的時候,我喝醉了。一個人在發酒瘋。大家有的要趕飛機,有的要搭火車。誰也不知道拿我怎麼辦。最後有人從我手機上找出他的電話號碼,給他打了電話。記得那天下雪,我渾身都熱,就是雪花落在臉上涼涼的很舒服。我抬起頭,想看看雪花是以怎樣的姿態從天上落下來的。然後就看到了一雙亮如寒星的眼睛。我看著那雙眼睛,吸吸鼻子說“我被學校記了大過。”雪花被臉上的熱度融化了,濕濕的流了一臉。
我出國了。機場上他瘦了很多,送我一本書叫心裏的鎖。
我跟他說,頂多三年,我一定回來。我很篤定的看著他,他淡淡的笑了笑,點點頭。讓我多照顧自己,一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