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斷變換重點和熱門產業的經濟,顯然不是個成熟和科學發展的經濟,一個過度追隨時尚發展而演變出來的高校專業的設置以及被追捧,並不意味著想學什麼就一定能夠學到什麼——在教師本身都沒有時間完全弄清楚專業背景與發展的情形下,又怎麼可能因此而培養出能夠獨當一麵、引領創新發展的高端人才呢?
中國大學熱門專業設置的快速反應和過於細分,隻是在促使這些迅速發酵的熱門同樣快速的死去。
大學擴張一路高歌猛進,主要還是那些本來就夠大的綜合大學的擴張,而中國人骨子裏一向瞧不起的動手——職業技術教育,在理念、師資等方麵,仍然原地踏步,欲振乏力。
隨著大學畢業生就業無門以及招不到技術工人的倒掛情景被人們發現,中國教育才如夢方醒。原來,作為世界製造大國的中國,還得用技術來救國。
接下來的反省,接著又成就了大學的新改革——轉而基礎學科與職業技術並重,優質資源開始向職業教育傾斜。
現在好了,由於教育經費達不到多年所希望的占GDP4%的標準,一場新的教改又將緊鑼密鼓開場。
每一次教改都勞民傷財,改錯了又改,還是不行接著改……教育到底有沒有一個靈魂不需要改?教改到底是為了達到什麼目的?
其實,一個缺乏以現代教育價值觀、理念等文化要素為指導的教改,其基於傳統文化而提出的目標,可能一開始就注定了不會得到現代和先進的結果。中國教育的目的,至少在程式設計上,還是得屈服於每一次考試都弄到個好分數,這就需要首先入讀一所好學校,然後才有可能趨近於找一份能夠出人頭地的好工作。而培養一個新人的批判精神和創新能力,賦予其具有尊重和平等意識的正常人格,鍛煉其健康的體魄和心智,則隻能成為教育停在紙麵的選項和說辭。
教育不改變被動隸屬於落後文化而不是對其進行發現和改良的發功,甚至不可能掀開傳統文化耀眼的外衣而眼見現代文化匱乏的疲態,就算再加10倍之力,也不足以擺脫為考試而學習的解題程式,更毋言培養一大批中國崛起望眼欲穿的創造型人才了。
爭建“世界一流大學”暗流湧動,不見得是那些已被各種鬧心事纏繞的大學的本來意願,說句公道話,許多大學尤其是頂尖的那部分,對自己有幾斤幾兩也還是拿捏準確的,至少不至於像那些隻要人口上了五六百萬就膽敢號稱朝國際大都市衝頂那樣的不自量力。“世界一流大學”誘惑的發端,大概可以追溯到1998年5月4日北大的百年校慶,國家領導人在重要講話中號召要建設中國若幹所一流大學,本來隻是個高屋建瓴的戰略要求,想不到,這猶如吹響了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的集結號,讓學生數早已經夠得上的大學掌舵人實在坐不住,深感不抓住機遇就要成為曆史的罪人。一時間,千校萬係自擰發條,仿佛被罩入高能加速器,紛紛為規劃出各有特色的“爭創一流大學”奮鬥目標。
隻是10多年過去,口號還是口號,誰也沒見著中國世界一流大學的身影,反而是一些重點高中整班學生決意放棄高考而堅定的揮手與中國教育道別。所不同的還有,沒有立誓晉身世界一流大學的香港數所大學,其在全球大學的排位上升卻遠甚於大陸。
超越離不開過人的發動機。如果燃料都不給力,就算將加油踩到底,也是枉然。
為“世界一流大學”目標趕超拾柴助燃的,還有中國社科院。2010年10月25日,它不失時機發布了《國家競爭力藍皮書———中國國家競爭力報告》,其中就特別指出,中國雖然已發展成為高等教育大國,高校數量眾多,但整體水平不高,尤其是缺乏一批具有世界一流水平的大學。
“尤其是缺乏一批具有世界一流水平的大學”的結論,也是絕大多數中國人發自內心的殷切期盼。但是,為什麼隻講“尤其是缺乏一批具有世界一流水平的大學”,而不說“尤其缺乏一批具有世界一流水平的教師”、“尤其缺乏具有世界一流水平的教育觀念”、“尤其缺乏一種具有世界一流水平的大學精神”、“尤其缺乏具有世界一流水平的受到良好素質教育的國民”呢?
在中國文化看來,那些帶著神聖特征的、非個體的、具象的東西,才是理所當然要被寄予最大希望的精神寄體,而作為個體的人,隻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個配角而必須身在其中才能體現自己的存在。因此,這種文化觀念認為中國教育的希望在大學,而大學的希望又在成為“具有世界一流水平的大學”,隻是除了這種“尤其缺乏”表象外,其他的選項包括現代教育理念的實踐路徑、大學精神的養成、現代教育管理理論與體係的架構……都不是“尤其缺乏”所關注的要點。
在大學合並、圈地、建樓、倍增擴招“大躍進”的時候,在大學學費暴漲大學疑為產業的時候,在大學負債變得資不抵債需要公共財政救贖的時候,在耗費上千萬修建一個學校大門的時候……不都隻飽含著“尤其缺乏”一種希望嗎?然而,在這樣充滿希望的期待中,中國有限的教育經費被當成了胡椒麵之類的調味品,隻是一味的想著和希望著製造更多更大的大學出來,以為那些數量快要不輸給美國的高等學校,總不至於出不了幾所“具有世界一流水平的大學”吧。
以這樣的理念,真能製造出“尤其缺乏”的世界一流大學出來嗎?
我們倒是覺得,中國“尤其缺乏”的東西實在太多,追求“尤其缺乏”的世界一流,恐怕都是寫在紙上的一廂情願。以中國目前的大學理念、辦學實力、師資水平、國民的文化、社會的價值觀念,還是紮紮實實辦出一批具有世界一流水平的院係倒是更現實一些。畢竟,中國大學的世界一流夢想非今日才有,30餘年改革開放締造了舉世無雙的經濟成就也沒能孕育出一所世界一流的大學。
在追求世界一流的賽跑中,我們還是小步快跑為好。不然會因為對自己認知產生的偏差而“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說到底,中國更迫切需要的,是具有世界一流水平的人才和具有現代文化的國民而不是幾所一流大學,這是中國傳統意識注重外表甚於內質的表現,也是中國文化將集體高設於個體之上的一種慣性錯誤。事實上,沒有世界一流的大學絕不意味著不會有或者不能培養出具有世界一流水平的人才,而就算有了世界一流水平的大學也未必就一定能夠培養出具有世界一流水平的人才出來。
在搞科研、做學問還沒有搭建人脈、拉關係、尋找利益共同體弄到經費拿點提成來得快的大學虛火年代,說是要建設世界一流的大學,那無異於耍弄黑色幽默。
有專家專門研究過中國的高考、高校,統計出恢複高考33年來中國共畢業了5438萬名大學生。
認為30年來中國的大學,經曆了統招並包畢業後分配向支付學費讀大學而且自謀就業的市場化的轉變,為了做強做大與國際接軌進行大規模合並數千大學齊創“世界一流大學”的氣勢磅礴,以及加速擴招、擴地狂建大學城的產業化三大階段和高潮。
提供公共教育產品的大學,求快心切借債數十億來運作自己的壯大發展,大學的校長們非但不能認識這種“產業化”攀比的落後與笑柄,反而變本加厲呼籲國家有關方麵開放大學向特定的人群收取高費來對衝——這讓人都不知道大學的定義和概念是不是被校長們搞錯了,以至於媒體按耐不住說,“大學是間壞公司”。
大學的定位和專業設置越來越一窩蜂、同質化,管理行政化、職務等級化使之成為了準行政機構,課程設置、老師職業素養、生源質量等都不同程度存在問題,從教授到學生的造假舞弊令學術研究行為及其成果已讓人習以為常,各種類型的腐敗在大學一樣都不少,以培養“人”為己任的大學看上去更像是為了培養“能找到飯碗有飯吃的人”的地方,與世界一流相比唯一無可挑剔的隻是學校裏的大門、大樓、圍牆、星級賓館、實驗室、古樹名花。
2010年,全國有957萬名考生參加了高考,其中657萬人有機會成為大學新生。如今想讀大學者已經不用千軍萬馬爭過獨木橋,可是,大學同樣也不再是從前的那種大學。
兼並本來是不同經濟體之間的資本、資源和發展疊加行為,當初誰也沒有預料到真正將兼並做的風生水起的,卻是那些恨不得每天天一亮就成為世界一流大學的教育強人,樂此不疲的合並被視為一場超視距的改革大手筆,著實在中國風風火火了好幾個年頭——將學院升格為大學,實在不夠數就合並幾所各類學校來實現發展目標,以某骨幹專業性大學為主體兼並一些外圍小院校耀升為綜合性大學……
50年前,斯坦福大學給自己定調“有所為有所不為”,最後用了20年時間自然躋身世界一流大學隊列。以成為世界一流大學為崇高理想的中國大學,卻不屑內功耗時太長或不了了之,隻信人有多大膽校有多大產,反其道而行之,以為唯有大而全才是中國式大學之世界一流的王者之道——理工大學中少不了人文學院的倩影,科技大學當然不表明影視學院不需要高科技,每所著名大學都笑納一個醫學院同樣不足為奇。
1+1的確等於2,也隻會等於2。因此,一所大學+一所大學,最多也隻能等於兩所大學,而不會因為這兩所大學已經合二為一,就必然會等於一所世界一流的大學。搞教育的人開的簡單算術玩笑,就算是小學生也會覺得實在不夠經典。
這實在是假、大、空文化在教育時態上露出的廬山真麵目。
中國大學的虛火,更表現在大學的怪狀橫生上麵——獨立學院不獨立、成人教育沒成人、函授學院要麵授、自學考試需輔導,以及不務正業多種經營、高爾夫球場進大學、食堂電梯也觀光、大學校門8000萬、五星級賓館齊現身……遺憾的是,所有這些中國大學最具有世界水平的創新成果,恰恰都是真正的世界一流大學所不屑的,中國大學樂此不疲,除了自戀、自慰而外,是不是就隻剩下黔驢技窮了。
太多的現象和事實,勾勒出大學在市場經濟中不甘人後勇當弄潮兒的拚搏身影,而且看上去個個都太想成為資本運作高手。數千億的大學債務,最終不又都要納稅人來兜底麼。
這種舍我其誰的英雄氣概背後,掩蓋不住的還是大學的虛火,以至於著名高校的校長都大發感歎,說“中國大學的校長是最累的校長”。一個不像校長的校長難道會不累嗎?
教育讓中國沒文化,沒文化又使教育沒臉麵……“文革”前10年不去說了,“文革”中的10年自然也不用說,最近30年來,與碩果累累的經濟發展相比,大學差不多隻是培養了數量眾多的畢業生,而這些天之驕子又有誰畢業後沒有去拷問自己在大學裏究竟學到了什麼。就算有人可能要搬出載人飛船之類的巔峰之作來佐證教育的輝煌成就,但是,中國幾乎所有的人才,何不都是個體的中國人自己努力和他們所在的家庭投巨資堆砌的結果。
盲目的擴招、片麵追求毛入學率、落後於發展需要的學科設置、日益功利化的辦學追求,最直接的結果,就是導致今天大學畢業生的工資有的還低於農民工。2011年春節後的第一波招工,數千元起價直至上萬元的月薪不能說不夠誘人,隻不過,即使大學生眼饞,也輪不到他們,這樣優厚的待遇,隻是被我們稱為農民工之類的技術工人的專利,與絕大多數大學生無關。就算有大學生願意低就,也怕是不具備這樣的技術。
知識富有與技能低級的倒掛,除了大學課業設置脫離實際、學無所能之外,當然也有中國產業結構仍然處於較低級階段的鮮明特征。隻有當中國製造上升到產品開發、設計、優化管理、現代服務等更高層級的時候,才能為看上去已經過剩的大學畢業生們鋪就更寬闊的實現自我價值和社會價值的康莊大道。
當然了,教育的方向、目的以及能否達到所指向的刻度卻是排在第一位的,如果沒有目標、沒有能力,就算有大量的產業機會擺在那裏,也可能無人承接入座。
因此,虛火大學的一劑解藥,正好就是差別化教育。
教育改革的急迫性,在於擴招隻解決了更多青年的文憑問題,而依舊未能解決他們的技能技巧培養,也留下個不能升入高校就讀的青年接受職業教育門類少、機會不多、選擇餘地不大、政策與指導不夠、教師欠缺、實習基地和車間幾乎空白等捉襟見肘;在於高校自身因為已經和還沒有暴露出來的許多問題致使畢業生就業越來越困難;在於幾乎所有的義務教育學校隻秉承唯一一而所謂的基礎教育的理念,無視娛樂至死時代千變萬化的時尚衝擊,依然我行我素照本宣科、應試第一、分數掛帥,不但師資配置等不公平,而且不能為那些越來越多厭倦考試的學生提供有助於他們成長的多樣化教育產品;在於以考試成績、分數一刀切而忽視人的心理和人格健康的教育……這些現象和問題,無疑都在要求中國教育必須重聚到“以人為本”的旗幟下,從學生的全麵發展、鍛煉和自身差異出發,使每個中國未來的公民都能獲得與他們個人的需要、國家的需要、社會的需要相切合的差異化教育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