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是從容不迫,即使是在絕境中也能談笑自如。因為他無畏,他自信,他從不害怕自己會失去什麼,或者說是,他沒有什麼害怕失去的東西。
而現在,我能感覺他即將崩盤的恐慌。他害怕,他在害怕,他在害怕失去我。
夕陽即將落下,餘暉遍灑,這情景似曾熟悉。是來時,亦是歸時。
“送我過去吧,夫君。”我望著沈鏡,眉眼笑出此生最溫柔。
他慢慢地,慢慢地擁住我,臉頰摩挲著我的,他的吐息,他的心跳,在此刻尤其貼近,這是隔著時空的溫存。
他在我耳邊輕語:“好,我送你過去。”
小白趴在青柔草叢裏,顯得越發地奄奄一息。有山霧慢慢彌漫過來,像是夢境一樣,慢慢地籠罩住這一片青蔥濃鬱。每走近一步,視線越朦朧。
老天爺,此刻,我想回去,我想好好的活下去。請您讓我回去。
像是願望得到應驗般,身後人的腳步越來越緩慢,漸漸地,我的腳步停滯。
我的手指從他的手心慢慢滑落,滑至他顫抖的指尖,再做不了停留。
回過頭時,他卻是笑著的,笑容明豔溫暖如初荷。
霧色越來越濃,濃重地像重墨一般化不開。冥冥之中察覺到了此刻的不尋常,想說些什麼卻又仿佛如鯁在喉,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拚命想走到他的身旁,腳下卻再也邁不出一步。
我告訴自己,要表現得平靜,眼淚不要流,身體不要動,要笑,要笑得開心。
他的麵容終於融入這濃霧之中,再也不見分毫,我卻能聽到他近在咫尺的淺柔聲音。
沈鏡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隻有兩個字——
“漪漪……”
這一聲“漪漪”叫得再尋常不過,此刻卻一聲聲砸在我心上,心口越來越疼,我想伸手去捂住胸口,卻發現我什麼也做不了,身體被牢牢定住般,隻有大顆大顆的眼淚滾落,我閉上眼,忍住不去思考。
好疼……好疼……
就要……不能呼吸了……
身體驀然墜空,我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麼,卻隻觸到麵前一方潮濕的屏障,鼻腔裏被一股爛木氣息所充斥,就快要窒息,睜眼才發現眼前一片漆黑,我處在一個十分狹窄的空間裏,伸出去的雙手不住地捶打著麵前的屏障,想呼喊喉嚨卻像被人扼住一樣。
似乎有人在屏障之外說話,屏障被人用工具敲打著,還有電器的切割聲,嘈嘈雜雜。
“還要多久?”嘈雜中有人強自鎮定地詢問。
有人回答道:“快了,畢竟這是文物……”
“趕緊開!裏頭有活人呢,什麼破文物,不過是一堆廢木頭……”
突然間,我不掙紮了,就那樣靜靜地躺著,眼神仿佛失去了焦距般,木訥無常。那一瞬間,忽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真正躺在棺材裏的死人,在生與死的大門徘徊。哪邊是生,哪邊是死,在愛上沈鏡的那一刻,我早就分不清了。早已無力去思考,無力去掙紮。
到底哪裏才是現實?
大約半分鍾後,棺材板被移開,有許多手電筒的光照在我身上,俯下身來的學長神情即使逆著光,也看得出十分急切。
終究還是回來了。
我左胸口越發疼痛,終於抵不過,驀然昏了過去。
那座發掘出來的王陵出土了大量的古物,正在被考古學家們研究著。大學畢業後,我來到了一個臨海的三線小城市,用盡一年多的時間將這個故事一字一句地敲了下來。不管有沒有人來欣賞,我始終相信,相信我曾遇到過沈鏡,我曾同他有過那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