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舊“嗯”了一聲,用帕子擦了擦手臉,便走過來將帷簾放下。我將被子鋪好,身後卻感覺到他胸膛的貼近,他的下巴擱在我的鎖骨處,硌得我有些疼。
今夜的他有些不同尋常,若是平日,他即使心裏不舒坦,也會作出一副歡喜的模樣來逗我開心。
我心裏沒由來得一陣心慌,強笑著問他:“今夜是……是怎麼了?”
他不說話,隻是將我擁得更緊。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若是沒什麼要緊的事,就好好休息幾天吧。”
良久,我感覺到頸窩裏有些許涼意,有水珠滴進了我的鎖骨裏。我定在那裏,心裏也涼了許久,待暖和起來的時候,我的眼眶也似他眼眶濡紅。
他聲帶發出的聲音暗啞,與著四周歡快的春天氣息極不協調,語速緩慢低沉,像遲遲的冬夜裏的寒風。
“你一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他問的這句話同那夜我問他的如出一轍,透著些許無奈,感傷,明明想隱藏卻發覺的悲涼,有著一種微妙的妥協。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
“漪漪,我是不是已經變得很自私,我一心隻想著自己快活,卻不顧你的安危,這樣的我,你可生厭了?”
我知他已經識破了那個謊言,他果然是我的男人,終究是沒有選擇逃避。
“但我,不過是想同你白頭偕老而已,僅此而已。為什麼……就這麼難。”
白頭偕老。
我何嚐不是,隻是想同他白頭偕老而已。思及至此,我的眼淚終究還是奪眶而出。
“倘若你不願意,我是不會離開的。”
“倘若這是一場夢便好了,醒來的時候,你還好好的,和辰兒在別院裏玩耍,小白在一旁嬉鬧。但我知道這不是夢,這是真的。”
“別說了,沈鏡。”我不想聽到這些話,好像就要訣別了一般,“先睡吧,有什麼事情明日再說。”
“漪漪,明日……”他頓了一頓,春風從打開的窗戶裏湧進來,漫入澄澈的月色,“明日,我便送你離開,我送你去連齊。”
那一瞬間,我仿佛是又被複凍住的春魚,惶惶掙紮著不能解脫。
我慌張地掙脫開來,見著了他那紅的眼眶,不忍卻在拚命克製模樣。
我知道我的模樣近乎癲狂,我知道我不該這樣說,我明知道他下定這個決心花了多大的力氣。
我拚命搖頭道:“不,我不走,我哪也不去,我要待在這裏,待在你和辰兒的身邊……”
“那你是想死在這裏嗎!”沈鏡聲嘶力竭地對我吼道,他的眼睛紅得發狂,像一匹發怒的狼。
“我就是想死在這裏,我就是想死在這裏!”
我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吼出這一句回答,雖然我知道他的決心不可逆改。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沈鏡對我發脾氣,第一次聽到他這麼大聲地吼我,而我也是第一次這麼大聲地同他嗆聲。
良久,沈鏡伸出手來,替我揾著那一直往下淌的眼淚。
他柔聲勸慰道:“別哭了,哭了就不好看啦。不是仍舊會相聚嗎?雖然要很久很久,不是總還有希望不是嗎?”
我緊緊地抱住他,就像他剛才緊緊地擁住我的那樣用力。
“可是我不想,我不想長久地同你分離,我想看著辰兒長大,我想同你一同白頭偕老。”
“傻瓜……”他低下頭來,眼睛仍舊紅得令人心疼,疼惜地將我擁住,輕聲道:“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你的。”
今日看上去和尋常沒什麼兩樣,沈鏡陪辰兒同小娃娃在別院中玩耍,我親自下廚教蓮生如何製做雞米花,沈嫻和沈玉都來了,阿衍也在。
若是說今日和往日有什麼不一樣,那就是今日的太陽很是明媚,發芽的草木顯得更生機勃勃。而我離開這件事,終究是會起一些波瀾的,但是,我想將這個波瀾弄得淺一些。對於我衰老這件事,沈玉和沈嫻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
“我天亮就會離開這裏,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我看著院裏的孩子們,淡淡笑著說道。
陸子雨道:“……再也不會回來了嗎?”
我平複了一下心情,回道:“嗯,或許吧。”
沈嫻和沈玉皆是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們知道,我已經到了不得不離開的地步,所以,挽留的話會顯得不合時宜。
“我會帶小白一同離開,到時你可以在沈國擔個閑職,或者去哪都行,畢竟我答應過你,要護你一生的。”我對陸子雨說。
陸子雨麵上神色靜默了一瞬,道:“我哪也不去,我就待在別院裏替你看護這些花草,替你照顧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