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來,沈鏡已是不在房內,感覺周身舒服了些,隻是鼻子仍堵得難受。見來服侍我的丫鬟是個生麵孔,我便問她平日的丫鬟去哪了。
那丫鬟卻同我說:“昨日服侍世子妃的宮人服侍不利,世子將他們都放到浣洗監去了。”
服侍不利?應該是昨日我洗澡溺水再加上感冒之事才害得他們受到懲罰。於是我去找沈鏡,想同他商量一下,下人卻告訴我說,沈鏡今日一大早便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裏。
八成是去承苑了吧。
白日晃晃,時間還那麼長,我換了身素雅衣裳,去花坊裏找老花匠。老花匠似乎並不知道我是世子妃,十分熟絡地同我嘮家常,見我感冒便摘了兩片薄荷葉讓我嗅,說是會舒服一些。
夏季,本就是萬物生長的季節,花坊裏的一草一木都順著規律生長得旺盛,腔道裏滿滿都是花草香味。
“伯伯,你學園藝是因為興趣嗎?”我問他。
老花匠笑了,搖搖頭,眼神意味深長,像陷入一場甜蜜往事中,道:“並非如此。我學園藝乃是因為一個姑娘,她喜歡花草,我便想著種給她看。”
“那姑娘是您的妻子嗎?”
他繼而又搖搖頭,笑著說:“不是,她是別人的妻子。”
他說這話時,正小心地用剪子給月季修剪多餘的枝丫,臉上的皺紋與明媚的花朵映襯對比著,就像西方畫家筆下靜默的油畫。不是他的妻子,卻是他的摯愛,因為愛她,她喜歡花草他便去種了,因為愛她,即使不是自己的妻子,隻要她能幸福,心裏也仍欣慰。不過,據我所知,老花匠終生未娶,日日與這些花草為伴。這讓我想起了一位詞人——林逋,有著梅妻鶴子的林逋,不娶不仕,一生逍遙自在,寄情山水,有多少人能如他,有多少人能似他?世人總是被名利牽絆,殊不知本就孑然一身來,自是孑然一身去。
“那她現在如何了?”
“她去世了,四十年前,便去世了。”
這個答案讓我靜默了一瞬。日光好好的篩在花木枝葉上,即使是這有些令人悲傷的話題,老花匠手中工作仍是有條不紊。
“你和她有些相像。”老花匠看著我,笑得閑適,“你們的眼睛,如同星子璀璨,充滿了希望。她年輕時本就是個好動的鬧事主,我記得有一次,她在湖邊低矮至水麵的枝幹上用自己的手指釣魚,然後掉下湖去,將自己弄得濕漉漉的,手中仍是緊緊地抱著魚不撒手。”他說著說著,臉上忍不住洋溢著淡淡暖陽般的笑容,仿佛那個狼狽的姑娘就在他的麵前,不經意地撫摸著右手的手腕。
我心裏也溫暖起來,這樣在回憶裏活著,閑淡平靜,真好。
“那你呢,小姑娘,你又是為什麼喜歡學種植花草呢?”
“和伯伯差不多,因為,我喜歡的人,他很精通花草,我學這些,希望……”我眼角忽然紅熱起來,低頭笑道:“因為他精通,所以我也想學一學。”
其實,我學這些,是希望他有一日能看到我滿園的花草,然後可以寵溺地摸摸我的頭,對我誇上那麼一兩句罷了。自欺欺人地對自己說,他一直離我很近。
回房時,難得沈鏡也在。小丫頭小聲對我說道:“世子妃,剛才殿下尋你去了,回來後便在屋裏等你。”
我走進內屋,見他托腮坐著,像是在發呆。
我說:“沈鏡,我同你說件事。”
他抬眼看我一眼,隨手拿起一卷書卷,道:“我現在很忙,我不想聽。”
“你緣何將那些宮人都發到浣衣監去了,他們沒有做錯什麼,是我自己不小心罷了。”
他沒有答話,提筆開始寫字。
“沈鏡,我同你說話呢,你就不能應一應?”
終於他看了我一下,將下人屏退。待門關上,他才道:“他們大多都是沈玉的眼線,你想被揭穿的話,便讓他們回來吧。再說,他們確實服侍不利,這是他們應有的懲罰。”
沈玉?沈玉對我的懷疑真是愈發嚴重了,居然在東宮布了眼線。看來,我日後得更加提防沈玉才是。
“你剛才找我做什麼?”
他翻著書頁,麵上沉穩,卻是頭都不抬便回道:“吃藥。”
對,確實是該到吃藥的時間了。我向門口走去,打算讓人給我端藥來。
“我不開心,你要負責哄我。”
我還以為我聽錯了,回頭問他:“你說什麼?”
他看著我,挑挑眉,一雙鳳眼眯得斜長,纖長的手指輕托著輪廓優美的下頜,重複道:“你今日惹我不開心了,你要負責哄我。我這個人呢,心情一不好,就容易衝動,一衝動就難保做出什麼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