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那年，我去拜訪我的姑婆。她孤身一人，住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小古鎮上。那古鎮沿河而建，不遠處是逶迤連綿的青山。據老一輩的人說，深山中還藏著一個皇陵，不過至今仍未被證實。
姑婆的院子被她裝飾得很是詩情畫意，一年四季花團錦簇，鶯歌蝶舞，也無車馬聲喧，倒有幾分避世的味道。家族裏的人都說姑婆精神上有些不太正常，時常見她一人獨坐愣神，自言自語，甚至無端流淚。
每次談及姑婆，奶奶總是長歎一口氣，說姑婆年輕的時候是個大美人，追求者甚多。但有一天她發了高燒之後，醒來便胡言亂語，哭喊著說她已有一個丈夫，還有一個孩子。可是，她明明未婚嫁，怎麼會有丈夫和孩子呢。況且，她還說她的丈夫是個古代的大將軍。這些話傳出去之後，大家都覺得姑婆八成是腦子燒壞了，或者中邪了，甚至還請人來家裏做過法事。但此後，姑婆的追求者便漸漸散了，縱使剩下幾個，她也不願婚嫁。不久之後，便從繁華的家鄉搬到這偏遠的古鎮。
因為不婚嫁，所以姑婆並沒有兒女。我很是喜歡我的姑婆。覺得她那些故事都是真的，每次她敘述她的故事的時候，我總是聽得津津有味，央著她再說些。她說及這些過往的時候，總是出神地望著遠處的青山，嘴角帶著溫暖的笑意。
我推開姑婆院子的柴門，看到一樹雪白的梨花樹下，滿頭銀發的姑婆躺在一張藤椅上小憩。她呼吸淺淺，麵容安詳，像是在做著什麼美夢。
我躡手躡腳走了進去，輕輕地將東西放在石桌上，卻沒曾想驚醒了與姑婆一同憩息的小白貓。
感覺到白貓的動作，姑婆緩緩睜開眼，見是我，慈祥地笑道：“漪漪，來了呀。”
“嗯，姑婆，接到你的電話我就訂票了。你看我還給你買了你最喜歡的綠豆糕。”說著我笑眯眯地將手中的盒子高舉給她看。
吃完晚飯，正值新月初升，我與姑婆同在梨花樹下納涼。蟲鳴啾啾，月光滿地，有螢火蟲自不遠處的河草中飛來，三三兩兩在院子裏低飛。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姑婆輕搖折扇，忽而低吟道，聲音染著詩中的涼涼秋意。
“姑婆這句詩倒是應景得很呀，我這個大學生都還沒反應過來呢。”
“你呀，淨會拍你姑婆的馬屁。”她笑著用折扇輕敲我頭。
“今天是初一呢。”她又抬頭去看那彎彎的月亮，凝視良久，眼睛裏竟帶了閃閃淚光。
“姑婆，你再講你的故事吧，我想聽……”，我膩歪著趴在姑婆的膝上撒嬌。
今日的姑婆與平日不同，她輕輕拍了拍我的頭，憐愛道，“你個小妮子，從小聽到大，怎麼都不膩呀。”忽而她靜默了一會兒，望著夜色輕輕啟唇，“不過，今後姑婆不能再給你說故事了。你一個人要好好照顧自己呀。”
恰好一陣風來，吹散了她的話。我抬頭笑嘻嘻問道：“姑婆，您說什麼？”
她從脖子上取下那塊戴了大半輩子的玉，係到我的脖子上。我看著脖子上那塊潤亮的白玉，有些不解，“姑婆，您這是……”
“這是新婚那夜，我丈夫送給我的，他說這是我倆的信物。如今，他找到我了，我將它送給你，做個念想。”
她憐愛地撫摸著我的頭，眼神眷戀，像是要將我久久的記住。我亦望著我的姑婆，覺得今日的她很不同，不僅是這些奇怪的話語，在月光下，她竟像是年輕了十幾歲。
我很害怕，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我十分不安地抓住她溫暖的手，擔心道：“姑婆……”
她將下巴抵在我的頭發上，輕輕摩挲著，不知為何，那瞬間，我的眼淚莫名其妙地就流了下來。月光愈發地亮，像浸了一地的泉。越來越多的螢火蟲款款飛來，整個小院一片柔光，籬笆，繁花，階下青苔，一切清晰可見。
姑婆忽然輕輕道：“漪漪呀，姑婆想吃綠豆糕，你去幫我拿來好不好？”
我點點頭，假裝不經意的將眼淚擦去，起身進屋去取綠豆糕。殊不知，在我轉身的那一刹那，那滿地的月光，那滿院的螢火蟲，和我的姑婆，終將成為我回憶裏不可忘卻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