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文係導師,是名聲在外的長樹先生。
長樹先生不姓長,他姓柯。至若這個名號,則是先生的第一屆學生,我伯父。傳言那是先生身長而立,玉樹臨風,有阮籍衛玠之貌,青蓮稼軒之質,故成長樹先生。
年逾花甲卻十分康健的先生,最近鬢邊添了幾絲華發。
那日他下課叫我,“紹語,你暑假回家?”
“是。”
“期末考完去辦公室找我。”
六月天氣燥熱,我去他辦公室拿了封信出來,先生讓我交給我伯父。神情詭秘莫測,像是廣袤的大海上,或有或無的潮汐,隨時掀起轟天巨浪,隨時平靜。
“伯父。”我把行李抬進門後,沒有人回應“於媽,我伯父呢?”
“先生今早出去,說晚點回來,讓小姐先吃。”
長樹先生的信我自是隨身攜帶,直至我伯父回來交給他。
伯父看完信,輕輕交代一句“後天下午六點,去火車站,接一個叫喻念的人。”
然後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照片,放在我麵前。
西江國際中學高三(2)班畢業照。
裏麵有我表哥齊冰涯。
國際知名律師蘇綾羅。
還有一個嫁入豪門的大作家何小希。
曾在長樹先生的沙龍中出現過的喻慈。
伯父商業party有過的方什可。
神秘莫測的榆子,當然,榆子這個名字,一定不是真名。
還有我中學時的班主任,著一襲紅裙,端然而笑。
還有伯父,白襯衫,卡其色長褲。
他指了指略偏後的一個人,她校服裏是一件條紋襯衫,剪著齊耳短發,笑得惘然若失“她就是喻念,喻慈的姐姐。”
“她來著幹什麼?”
“以後再跟你說。”
伯父一向這樣,知道事情太多,總不喜和太多人講故事。
這個以後,不知道要多久。
後天我去了火車站,和喻念一起出來的,是表哥齊冰涯和喻慈。
表哥看到我,領著她們向我走來。
“阿語,舅舅讓你來接呀。”
“是,你們好。”
表哥是怎麼知道我來接的?
伯父說的?
可伯父和表哥說為什麼不和我說?
因為表哥是喻念的高中同學嗎?
他領著我“我表妹,紹老師的那個侄女。”
紹老師這三個字似乎有神奇的魔力,讓她們陡然抬頭。喻慈放鬆了緊緊握住喻念的手,而喻念,眸光閃爍“去紹老師那嗎?”
“是呀,表哥你開車?”
“嗯。”
車上氣氛略顯沉悶,表哥開了音樂,《前門情思大碗茶》。
我爺爺小的時候,
常在這裏玩耍,
高高的前門,
仿佛挨著我的家,
一蓬衰草,
幾聲蛐蛐兒叫,
伴隨他度過了那灰色的年華
途中喻念第一次同我講話,她坐在後排,問副駕駛座上的我“你,叫紹語吧。”
“是呀,你怎麼知道?”
表哥接上話頭“她早就忘了,阿語,你小時候舅舅經常帶你到學校去玩,班上的人都知道。”
喻慈笑說“是呀,胡冉莉還說你是個小天才呢。”
表哥手僵了一下,車上的氣氛一下子沉重起來。、
似乎,是胡冉莉這三個字惹的禍。
伯父曾講過,他在西江國際中學授課的(2)班,一個叫胡冉莉的女生莫名其妙的自殺了。
而唯一知道原因的蘇綾羅,卻無論如何也不肯說。
但這些瑣碎小事,並不足以在我的生命中揚起風暴,那是別人的痛苦,我從不搶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許多人走了之後,於媽開始準備晚飯招待客人,而伯父和喻念,則坐在客廳,我在樓梯上,聽不見他們說什麼。
喻念跟畢業照上變了很多。
頭發燙了小卷,到了腰間,穿著一件藍襯衫,牛仔熱褲。笑得已不似從前那般荒蕪,是世故之後的溫和。
我並不明曉她曾經曆過什麼,但我知她妹妹喻慈是一個剛強的人,今天下火車,喻慈緊緊握著她的手,仿佛生死離別。
晚飯的時候,她看見飯菜,眼睛裏像蒙了一層陰翳,然後一聲不吭,悶著頭吃飯。
我說那是伯父昨晚精心挑選的,不喜歡吃嗎?
喻念猛地抬頭看了伯父一眼,無力地講“那,謝謝老師了。”
她這是什麼反應?
伯父對我搖搖頭,示意我別再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