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如今朝中雖然多是儒者,但專儒卻很少,甚至可以說沒有,這些人吸取了前漢的教訓,對於諸子百家的功用都有所肯定,當今天子也是如此的狀態,隻是畢竟明麵上提倡的是儒家為尊,所以大家基本上都是以儒家子弟自居,這也是班超膽敢發此言論的原因之一。
聽完班超的策論,天子不禁心念百轉。
王莽篡逆之時,朝野上下出現了不少被名利驅使的人,其中有販夫走卒,也有名士大儒,這些人利欲熏心,德行低劣,抱成一團,長期竊據上位,助長了歪風邪氣,從而使得時局越來越動蕩不安。這些人的出現,固然有著朝綱不振的原因在內,但更多的還是當時整個社會風氣的問題:貪生畏死,追名逐利,好古非今,道德淪喪。
撥亂反正之後,天子痛定思痛,便推崇“輕利重義”、“忠君守禮”的儒學,大力獎賞、鼓勵有氣節的人,對當年堅決不阿附王莽的名士們厚加封賞,對於不戀權貴的舊日同學莊子陵更是敬重有加,希望借此整肅風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樣的做法確實有效,皇帝自己的道德修養就很高,天下士民也都爭相效仿,十餘年過去了,社會風氣明顯好轉了,可見儒家的內聖外王之道,對於天下的安定是有著不可估量的作用的。因此,天子本身是比較信奉儒學的,同時,受時代所影響,對讖緯之術也非常地著迷。
然而還應該看到,帝王的所謂重視儒術,看中的其實是其仁義道德的教化作用,而在真正的製禦天下中,儒術往往隻是統治的表象,處在核心的卻是法家或黃老道思想,當然也有仁義道德,畢竟這是當時的普世價值觀。如果國家需要休養生息,就會“外示儒術,內用黃老”;而在平時,則大多是“外儒內法”,便如中宗孝宣帝所言:“漢家自有製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中宗為一代英主,其才略更在太宗孝文帝之上,在他的治理下,被孝武帝窮兵黷武之策耗損的國力又漸漸恢複了,這個時期也因此被稱為“孝宣中興”,而這一切與雜糅霸王道的漢家製度是分不開的,後來的孝元帝卻改變他的方略,純用儒生、儒術,天下因此越來越亂,更有了王莽之禍。
所以說,諸子百家各自的作用,大家都心知肚明,隻是在流派之間,還是會相互攻訐,以表明自己的高明,而在帝王、朝廷那裏,他們選擇了儒家這個更利於皇權統治的學說,對別的流派也就隨之多有貶抑。
但正如班超所說的,有些事情是仁義道德解決不了的,比如治水、屯田、安邊等。河水決口已有三十餘年,國家卻無財力、人力,也無人才能夠予以解決,由此引發的黎庶流離失所的情況,更是始終困擾著朝廷,帝國的邊疆也因遲遲未能恢複的國力而動蕩不安。
所以當前最緊要的,自然便是恢複國力,並使之趨於強盛,既然深知儒術不足以迅速達成目的,倒不妨並行他術。況且此時的形勢與高祖之時很是相像,治國之道在明麵上是儒家的仁政,但實際上用的也還是漢初的黃老道,畢竟黃老道才是盛世的催生劑,比如春秋戰國時齊國的強盛、呂不韋時期的強秦、“文景之治”以及“孝宣中興”。隻是黃老道對君主有較多的約束,所以孝武帝才會為之換上儒家的外衣,隻是沒想到孝元帝卻當了真,結果便斷送了江山。
想到此處,天子感到心神一陣舒暢,便高興地對班超說道:“班卿所言甚為有理,以卿之見,專才當如何求得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