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717年
9月18日康熙五十六年農曆七月二十四日晴
回到熱河五天了,也被軟禁在住處五天。除了趙嬤嬤和蘭合,一個外人我也見不到。連打更的太監都不打我門前過了。
這五天消息閉塞,外麵的一切好像都跟我絕緣似的。
傳教士們的生死和教會的前途雖然未卜,但我能做的,基本都做了,所以我也隻能放開心胸,聽候發落。
百無聊賴中,琢磨起弘春送我的一個機械扇來。這小子現在迷機械製造,成天搞發明創造,前兩年他還小,十四爺沒注意,這兩年發現他除了愛好這個,不務正業,就成天修理他,基本上見一次打一次,還把弘春發明的那些小玩意兒一把火給燒了,弘春個驢脾氣,惹急了到皇上麵前告了十四爺一狀,倒把皇上的好奇心給勾出來了,就問弘春他否發明了什麼,弘春一一給皇上說了,皇上痛罵十四爺差點扼殺了大清的發明家。從此,內務府專門撥款支持弘春搞發明。
於是弘春現在不僅明目張膽,還財大氣粗。十四爺有氣沒處發,全怪我當年攛掇弘春研究那本《機械工程》,還要去理藩院,撤銷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翻譯部,我被他惹急了,幹脆和弘春沆瀣一氣,又在皇上麵前添油加醋數落他一通,從那以後,弘春視我為知己,每發明個東西,就往我這裏送一套。
前段日子送來的這個機械扇,我一直沒時間研究,今兒叫蘭合拿出來,掃了掃灰,發現跟荷蘭風車有點像,隻是風葉上別具匠心地畫著連環畫,上上弦之後,自動轉起來,連環畫就動了起來,既實用,又有趣。
我正玩得開心呢,寂寞多時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然後一個小腦袋左看了一圈,右看了一圈,最後抬起頭來呲牙一笑,正中靶心。
“小寶,過來!”我招招手,他撒歡朝我跑來,一頭紮進我懷裏,甜膩膩地叫了聲安緹,然後仰著臉,兩眼咕嚕嚕看著我,特認真,特認真地說:“安緹,我可想你了。”
我一陣內疚,得有一個禮拜沒去看他了吧。大人總是這樣,一旦忙起自己的事情,就會忽略孩子。
我蹭了蹭他光滑的臉蛋,“對不起,安緹忘了去看你了。”
“不是安緹不想去看我,是因為外麵有人看著安緹,不讓安緹去看我。”他抬起手來,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我的臉,安慰道:“安緹出不去,我就進來。”
我挑了挑眉:“你怎麼知道,有人看著我?”
他齜牙笑道:“我和姆媽住在獅子園的時候,也有人看著我,他們都背著刀,冷著臉,不管白天和黑夜都站在那裏,我跟他們說話,他們也不搭理我,但一看到我跑出院子,就會把我抓進來。抓的我胳膊很疼呢。”
我愣了愣,勉強笑了笑,“是嗎?”
雖然知道那些傷痕早已隨著時間的推移退卻,還是忍不住卷起他的袖子來查看。看著本來覺得心酸,他小胳膊卻胖嘟嘟的,捏了一會兒,大人小孩一塊兒笑起來。
“小寶,是誰讓你來的?”笑了一會,我牽著他的手到內室,在他耳邊小聲問。
他也有樣學樣,兩手攏著我的耳朵,嗬著氣說:“是阿瑪。”
四爺?這事他湊什麼熱鬧啊?再說,平常把小寶當精神病人似的關著,這時候又放出來利用,他倒是真能耐,廢物利用呢?心裏這麼想,卻沒表現出來——每個孩子小時候都把父親當英雄,我不想破壞小寶的信仰。
“你阿媽讓你來幹嘛?門外的人沒攔著你嗎?”我繼續耳語。
小孩子都喜歡帶點神秘色彩的事情,他很喜歡和我分享這個秘密,興奮的小臉都紅了,“不攔,我是小孩兒,什麼壞事都做不了,所以他們就不攔我。”
我皺眉,皇上找人看著我,又不是保護我,他就是防著別人給我通風報信呢。結果小寶成突破口了。
“那你阿媽讓你來幹嘛呢?”我看著他,這孩子聰明著呢,外麵那些看守真不該小瞧了他。
小寶嘿嘿一笑,“阿媽就讓我陪安緹說說話兒。”
我絕倒。好不容易混進來個小間諜,哪怕給我帶句話也是好的呀!
“安緹,剛才你玩的是什麼呀,我也想玩兒。”
我苦笑著搖頭,我就說四爺那麼謹慎的人,不能隨隨便便給自己惹麻煩嘛,送個小孩進來,反正不是大錯,就算給皇上知道了,也不能說他什麼!
無奈,帶著小寶出去玩兒唄。
公元1717年
9月23日康熙五十六年農曆七月二十九日晴
十天了,我開始有點坐不住了。
我明白了,皇上軟禁我,不是為了處置我,是為了防止我插手他對教會的處理,估計等我出去的那一天,直接麵對的就是一個無法改變的結局,任我三寸不爛之舌,機關算盡絞盡腦汁也不能撼動它半分!
想通這一點,我開始做惡夢,每天晚上在噩夢中清醒,夢中那一張張熟悉的臉都被銀白色的蛇一點點貫穿餐食,而我耳中充斥著絕望的馬太福音,十幾種語言混雜在一起,我明明覺得頭疼欲裂,卻無法抑製的費力去分辨,到最後腦子裏麵痙攣,就像一條蛇在腦殼裏盤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