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今年三十有九,虛歲整四十了,都說男人四十一朵花,按說這個年齡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時候,可他平時做派嚴謹,所以氣質肅穆莊嚴,不免顯得老氣橫秋,讓人誤以為他年歲不小。但離近了一看,卻發現他皮膚緊致,膚色健康,且光滑而有光澤,眼角隻有些微不可查的細紋,可見保養極佳,不亞於二十多歲剛奔三十的十三爺。腦門光滑鋥亮沒有一點頭發茬,上唇上一抹胡子休得整齊而有形,原來他也是極其講究外表的!不知道他出門前會不會照半個時辰鏡子……
我忽然有些不敢看他。
直到他說:“你看我的影子比你靠前,這算不算我贏?”
我腦中靈光一閃,猛地轉過頭來,直直盯著他,不太確定地問:“你詐我?”不會為了贏,他才把我摜到地上的吧?
四爺挑挑眉,很寬容地笑:“咱們比的是人,非馬。我憑真本事比你先到,怎麼能說成詐?不過,我隻是影子比你靠前而已,你若說不算,那就不算。頂多,我們賽平。”
他把我拉起來,動手整理自己的衣裳。我坐在地上,一時還真被他唬住了,想著要不然我認輸吧,就賠他點東西怎麼了。他整理完衣裳,一言不發地在我身邊坐下來。
我轉頭看了看他,剛要說什麼,忽然發現瞥到旁邊兩匹馬。一匹正在悠哉地啃草,一匹無辜地站著,用頭不斷蹭脖頸,我站起來,走過去,用手一摸,一手的血。鮮紅色刺進眼睛裏,我內疚地很!
我怎麼忘了,為了贏,我咬了這可憐馬一口,它不負我望,衝到了四爺前麵,我本來贏定了的啊!!
是四爺耍詐!!
是他輸不起,把我從馬上拉了下來!!
輸不起就罷了,我又不會獅子大開口,要些他給不起的東西,他竟然為了這點小事兒耍詐!!耍詐不算,他還想詐贏,倒打一耙讓我輸給他點東西!
我氣急敗壞地走到他身邊,胸腔內憋了一個早晨的火,幾乎控製不住地要爆發出來!
他沒什麼表情地看著我,看著我敢怒不敢言氣得大喘粗氣,看著我圍著他繞圈子,看著我氣憤地狠狠用腳撚腳下無辜地草,不僅毫無愧色,眼中還漸漸染上戲謔的顏色,嘴角呷著笑,好整以暇地雙手疊在腦後,在清晨陽光下的綠草地上躺了下來,愜意無比!
“怎麼,你不服輸?”他臉上罩著一層金光,眯縫著眼睛躲避越來越耀眼的光線,閑適的樣子和高高在上的口氣,宛如電影裏百戰百勝的賭神——當然,他的手段跟賭神也是無差的,出千是必不可少的製勝手段!
“當然!本來贏的就該是我,是四爺您,耍詐!”我憋不住地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尤其強調耍詐兩字。
我真懷疑官場的爾虞我詐已經使他得了狡詐強迫症,要不然,跟我這個無害人士賽馬一場,還值得動心思耍詐?
“哦。你沒聽過兵不厭詐嗎?不管怎麼說,贏得是我,讓你也可。”他幹脆閉上眼,假寐起來。
我無語對蒼天。比賽的原則之一就是公平,他懂不懂?
不用問,看他那理所當然的樣子,顯然他不懂!他隻懂贏!無論何種形式的比賽,他都要贏!
鬥不過那個山東巡撫的時候,他都可以拿虎頭鍘直接把人家斬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這麼一想,真令人泄氣,一場好好的比賽,變得乏味,甚至令人惡心。
我直愣愣站了半天,想通了這些,把氣理順了,隻剩下滿心的無奈。
突然覺得那個同我談笑風生,無所不談的四爺,那個會講冷笑話,心思細膩的四爺,那個正大光明、秉公無私的四爺,那個勤勉積極,愛好廣泛的四爺,那個辦事認真,為人嚴謹的四爺全都模糊了,那些我所欣賞的性格優點都被今天早晨這兩出鬧劇給掩蓋了。
似乎那些閃耀著光芒的他,是為了交際量身定做,適合供人瞻仰。而私下裏,他就是刻薄的,小氣的,斤斤計較的,為了贏不擇手段的!
我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失望或者厭惡,不知道為什麼特別強烈。
我悶聲不響地在走向馬,馬並沒有憎恨我傷害了它,很乖巧地蹭了蹭我的手,我撫摸著馬背,忽然很想回京,去廣源寺,見一見居生。
見到他,我會忘記所有煩惱。他會教我如何包容人的缺點,像彌勒一樣,大肚容天下。
這個想法本來隻是個情緒化的虛妄,可我想起居生和他字裏行間流露出來的思念,竟越發篤定,一定要去見他。一定要去,一定要盡快去,一定要馬上見到他!
哪怕要在馬上顛簸整整一天,哪怕我沒有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出現在他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