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715年
2月23日康熙五十四年農曆正月初五陰
過年之後的這幾天,貝勒府一直很熱鬧。
四爺家的,五爺家的,七爺家的,九爺家的,十爺家的,十二爺家的,十三爺家的,還有十四爺的表堂兄弟家的福晉們,都帶著孩子,一波又一波地往十四貝勒府湧。一時間,寬敞雄偉的貝勒府變得異常擁擠起來。
弘春這次沒有組織他的童子軍,也怕了那過分的熱鬧,單槍匹馬到我的緲琴院裏來躲著。
這一切都是因為完顏氏請了個明星來。
就是個先紅遍大江南北,最後闖北京的一個昆曲名角兒。地位一點不必現代的天王巨星差。
他一到北京就在前門大戲院裏唱了個滿堂彩,完顏氏福晉是個很趕潮流的人,別人還沒來得及行動,她就把人請到府上來了,自然引得京城貴婦們都到十四貝勒府裏來看戲,完顏氏臉上大大地有麵子,把這個名角兒當貴賓一樣招待!
在府裏開第一台戲的時候,我也去看了。那名角兒不化妝之前就是個秀氣細挑的美男子,化妝之後更是一舉一動分不清戲裏戲外,媚眼如絲,嬌豔動人。雖然是個標準的娘娘腔,卻不讓人討厭。
我向來崇拜認真的人,以為不管做哪一行,能融入其中,認真對待,都是值得尊重的。所以便有意結交,但人家既然是明星,就少不了粉絲,輪不上我去獻殷勤。到最後,我也像模像樣地遞了帖子去,人家卻沒有理會。可憐我第一次追星,就追了個灰頭土臉,弘春扯著正在變聲期的公鴨嗓,把我嘲笑了一通。
我一向喜歡熱鬧,但俗話說,一個女人相當於五百隻鴨子,每次開戲的時候,各府幾十個貴婦人聚在一起,看戲不好好看戲,說說笑笑,簡直就像幾千幾萬隻鴨子一起聒噪,我真怕被聒噪地炸毛。更可怕的是,貴婦們最喜歡對突然出現在她們世界裏的女人評頭論足,這一點我在葡萄牙就已經深刻體會。她們冷眼瞧著我,一麵優雅地用一把蕾絲折扇遮著嘴巴,一麵肆無忌憚地對我品頭論足,從膚色說道足弓,事無巨細,樂此不疲。那種活在放大鏡下的感覺,讓我很不爽!
於是我和弘春兩個躲在緲琴院裏看書,我一邊看一邊口頭翻譯,弘春則負責執筆,有不懂的地方,就到十四貝勒的書庫裏去翻閱文典,三四天下來,我們竟然把一本晦澀難懂的希臘語的《機械工程》攻克了十幾頁!
這讓我們倆非常有成就感,弘春更是對機械工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決定不管花多少時間,查多少資料,都要把這本書譯完。
今兒初五,是全國公務員最後一天假期,誠親王胤祉牽頭,在府上設宴犒勞自家兄弟,十四爺接到帖子,竟點名要我到場。
我問十四爺為何三爺要請我,十四爺嬉皮笑臉道:“兄弟們知道中和殿的女翻譯官住在爺府上,都說我金屋藏嬌,爺矢口否認,他們各個都說要拷問你。你可要做好準備啊!”
我也笑:“總不會動刑吧?”
十四爺戳了戳我的腦門:“行啊,你還怡然自得,臉皮子真夠厚的!一會兒被逼問得無處躲藏的時候,可別求助!”
十四爺一向以馬代步,今兒為了遷就我,鑽進了馬車裏。
車裏有鬆子,十四爺懶洋洋靠在墊子上,讓我剝給他吃。我心想,畢竟吃人家的,穿人家的,住人家的,剝個鬆子也是應該的,於是乖乖剝起來,他倒也不嫌我笨手笨腳,動作慢,我剝一個他就吃一個,悠哉悠哉的等著。
初三下了一場大雪,整個京城都被大雪覆蓋,路上積了厚厚的雪,馬車走在冰凍的路麵上,有些打滑,所以馬兒走得很慢很小心。
在如此悠閑的氛圍下,十四爺突然無厘頭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我驀然一怔,慢慢回味過來這話的意思,心頭湧起時不我待的蒼涼感!是啊,過了年了,我又長了一歲。二十二歲在現代雖然韶光正好,可在這個時代早已是明日黃花,同豆蔻年華的妙齡少女相比,根本沒有競爭優勢了!怪不得,最近我看到各府福晉帶來的那些姣美鮮嫩的少女,總覺得心裏發酸,原來是嫉妒人家啊!如今連這些孩子都開始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準備嫁人了,我這個老姑娘卻還一朵桃花都沒開!
哎,愛情的春風何時才能吹到我這棵老桃樹呀?
想到這裏,腦中卻不期然浮現出一個清冷飄渺的身影,心中的酸澀中又不由地滋生出淡淡的甜來。可他那樣的人,那樣的身份,怎麼可能承我深情?我把心放在他身上,隻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甚至有可能,不僅沒有所得,到最後,還丟了心!
哎!想不能想,不想又由不得不想,我怎麼掉進了這麼個泥潭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