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杏子陰假鳳泣虛凰 茜紗窗真情揆癡理(3 / 3)

寶玉恨的拿拄杖打著門檻子說道:“這些老婆子都是鐵心石腸似的,真是大奇事!不能照看,反倒挫磨他們。地久天長,如何是好?”晴雯道:“什麼‘如何是好’!都攆出去,不要這些中看不中吃的就完了!”那婆子羞愧難當,一言不發。隻見芳官穿著海棠紅的小綿襖,底下綠綢灑花夾褲,敞著褲腿,一頭烏油油的頭發披在腦後,哭的淚人一般。麝月笑道:“把個鶯鶯小姐弄成才拷打的紅娘了。這會子又不妝扮了,還是這麼著?”晴雯因走過去拉著,替他洗淨了發,用手巾擰的幹鬆鬆的,挽了一個慵妝髻,命他穿了衣裳,過這邊來。

接著內廚房的婆子來問:“晚飯有了,可送不送?”小丫頭聽了,進來問襲人。襲人笑道:“方才胡吵了一陣,也沒留心聽聽幾下鍾了?”晴雯道:“這勞什子又不知怎麼了,又得去收拾。”說著,拿過表來瞧了一瞧,說道:“再略等半鍾茶的工夫就是了。”小丫頭去了。麝月笑道:“提起淘氣來,芳官也該打兩下兒,昨日是他擺弄了那墜子半日,就壞了。”說話之間,便將食具打點現成。一時小丫頭子捧了盒子進來站住,晴雯、麝月揭開看時,還是這四樣小茶。晴雯笑道:“已經好了,還不給兩樣清淡菜吃,這稀飯鹹菜鬧到多早晚?”一麵擺好.一麵又看那盒中,卻有一碗火腿鮮筍湯,忙端了放在寶玉跟前。寶玉便就桌上喝了一口,說道:“好湯!”眾人都笑道:“菩薩!能幾日沒見葷腥兒,就饞的這個樣兒。”一麵說,一麵端起來,輕輕用口吹著。因見芳官在側,便遞給芳官道:“你也學些伏侍,別一味傻玩傻睡。嘴兒輕著輕,別吹上唾沫星兒。”芳官依言果吹了幾口,甚妥。他幹娘也端飯在門外伺候,向裏忙跑進來,笑道:“他不老成,看打了碗,等我吹罷。”一麵說,一麵就接。晴雯忙喊道:“快出去,你等他砸了碗,也輪不到你吹!你什麼空兒跑到裏兒來了?”一麵又罵小丫頭們:“瞎了眼的,他不知道,你們也該說給他。”小丫頭們都說:“我們攆他不出去,說他又不信,如今帶累我們受氣。這是何苦呢!你可信了?我們到的地方兒,有你到的一半兒,那一半兒是你到不去的呢。何況又跑到我們到不去的地方兒,還不算,又去伸手動嘴的了!”一麵說,一麵推他出去。階下幾個等空盒家夥的婆子見他出來,都笑道:“嫂子也沒有拿鏡子照一照,就進去了。”羞的那婆子又恨又氣,隻得忍耐下去了。

芳官吹了幾口,寶玉笑道:“你嚐嚐,好了沒有?”芳官當是玩話,隻是笑著看襲人等。襲人道:“你就嚐一口何妨。”晴雯笑道:“你瞧我嚐。”說著便喝一口。芳官見如此,他便嚐了一口,說:“好了。”遞給寶玉,喝了半碗,吃了幾片筍,又吃了半碗粥,就算了。眾人便收出去。小丫頭捧沐盆,漱盥畢,襲人等去吃飯。寶玉使個眼色給芳官,芳官本來伶俐,又學了幾年戲,何事不知?便裝肚子疼,不吃飯了。襲人道:“既不吃,在屋裏做伴兒。把粥留下,你餓了再吃。”說著去了。

寶玉將方才見藕官,如何謊言護庇,如何“藕官叫我問你”,細細的告訴一遍。又問:“他祭的到底是誰?”芳官聽了,眼圈兒一紅,又歎一口氣,道:“這事說來,藕官兒也是胡鬧。”寶玉忙問:“如何?”芳官道:“他祭的就是死了的藥官兒。”寶玉道:“他們兩個也算朋友,也是應當的。”芳官道:“那裏又是什麼朋友哩?那都是傻想頭。他是小生,藥官是小旦,往常時他們扮作兩口兒,每日唱戲的時候都裝著那麼親熱,一來二去,兩個人就裝糊塗了,倒象真的一樣兒。後來兩個竟是你疼我,我愛你。藥官兒一死,他就哭的死去活來的,到如今不忘,所以每節燒紙。後來補了蕊官,我們見他也是那樣,就問他:‘為什麼得了新的就把舊的忘了?’他說:‘不是忘了。比如人家男人死了女人,也有再娶的,隻是不把死的丟過不提就是有情分了。’你說他是傻不是呢?”寶玉聽了這呆話,獨合了他的呆性,不覺又喜又悲,又稱奇道絕,拉著芳官囑咐道:“既如此說,我方一句話囑咐你,須得你告訴他,以後斷不可燒紙,逢時節,隻備一爐香,一心虔誠就能感應了。我那案上也隻設著一個爐,我有心事,不論日期,時常焚香,隨便新水新茶就供一盞,或有鮮花鮮果,甚至葷腥素菜都可。隻在敬心,不在虛名。以後快叫他不可再燒紙了。”芳官聽了,便答應著。一時吃過粥,有人回說:“老太太回來了。”

要知端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