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辱親女愚妾爭閑氣 欺幼主刁奴蓄險心(2 / 3)

趙姨娘沒話答對,便說道:“太太疼你,你該越發拉扯拉扯我們。你隻顧討太太疼,就把我們忘了!”探春道:“我怎麼忘了?叫我怎麼拉扯?這也問他們各人。那一個主子不疼出力得用的人才?那一個好人用人拉扯呢?”李紈有旁隻管勸說:“姨娘別生氣,也怨不得姑娘。他滿心裏要拉扯,口裏怎麼說的出來?”探春忙道:“這大嫂子也糊塗了!我拉扯誰?誰家姑娘們拉扯奴才了?他們的好歹,你們該知道,與我什麼相幹?”趙姨娘氣的問道:“誰叫你拉扯別人去了?你不當家,我也不來問你。你如今現在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多給了二三十兩銀子,難道太太就不依你?分明太太是好太太,都是你們尖酸刻薄!可惜太太有恩無處使!——姑娘放心:這也使不著你的銀子,明日等出了閣,我還想你額外照看趙家呢!如今沒有長翎毛兒就忘了根本,隻‘揀高枝兒飛’去了。”探春沒聽完,氣的臉白氣噎,越發嗚嗚咽咽的哭起來。因問道:“誰是我舅舅?我舅舅早升了九省的檢點了!那裏又跑出一個舅舅來?我倒素昔按禮尊敬,怎麼敬出這些親戚來了!——既這麼說,每日環兒出去,為什麼趙國基又站起來?又跟他上學?為什麼不拿出舅舅的款來?何苦來!誰不知道我是姨娘養的,必要過兩三個月尋出由頭來,徹底來翻騰一陣,怕人不知道,故意表白表白!也不知道是誰給誰沒臉!——幸虧我還明白,但凡糊塗不知禮的,早急了!”

李紈急得隻管勸,趙姨娘隻管還嘮叨。忽聽有人說:“二奶奶打發平姑娘說話來了。”趙姨娘聽說,方把嘴止住。隻見平兒走來,趙姨娘忙陪笑讓坐,又忙問:“你奶奶好些?我正要瞧去,就隻沒得空兒。”李紈見平兒進來,因問他:“來作什麼?”平兒笑道:“奶奶說,趙姨奶奶的兄弟沒了,恐怕奶奶和姑娘不知有舊例。若照常例,隻得二十兩;如今請姑娘裁度著,再添些也使得。”探春早已拭去淚痕,忙說道:“又好好的添什麼?誰又是二十四個月養的?不然,也是出兵放馬、背著主子逃出命來過的人不成?你主子真個倒巧,叫我開了例,他做好人,拿著太太不心疼的錢,樂得做人情!你告訴他,我不敢添減混出主意。他添他施恩,等他好了出來,愛怎麼添怎麼添!”平兒一來時已明白了對半,今聽這話越發會意。見探春有怒色,便不敢以往日喜樂之時相待,隻一邊垂手默侍。

時值寶釵也從上房中來,探春等忙起身讓坐。未及開言,又有一個媳婦進來回事,因探春才哭了,便有三四個小丫鬟捧了臉盆、巾帕、靶鏡等物來。此時探春因盤膝坐在矮板榻上,那捧盆丫鬟走至跟前,便雙膝跪下,高捧臉盆,那兩個小丫鬟也都在旁屈膝捧著巾帕並靶鏡脂粉之飾。平兒見侍書不在這裏,便忙上來與探春挽袖卸鐲,又接過一條大手巾來,將探春麵前衣襟掩了,探春方伸手向臉盆中盥沐。媳婦便回道:“奶奶,姑娘:家學裏支環爺和蘭哥兒一年的公費。”平兒先道:“你忙什麼?你睜著眼看見姑娘洗臉,你不出去伺候著,倒先說話來!二奶奶跟前,你也這樣沒眼色來著?姑娘雖恩寬,我去回了二奶奶,隻說你們眼裏都沒姑娘,你們都吃了虧可別怨我。”唬得那個媳婦忙陪笑道:“我粗心了!”一麵說,一麵忙退出去。

探春一麵勻臉,一麵向平兒冷笑道:“你遲了一步,沒見還有可笑的。連吳姐姐這麼個辦老了事的,也不查清楚了就來混我們。幸虧我們問他,他竟有臉說‘忘了’,我說二奶奶事也忘了再找去?我料著你主子未必有耐性兒等他去找!”平兒笑道:“他有這麼一次,包管腿上的筋早折了兩根。姑娘別信他們。那是他們瞅著大奶奶是個菩薩,姑娘又是靦腆小姐,固然是托懶來混。”說著,又向門外說道:“你們隻管撒野,等奶奶大安了,咱們再說。”門外的眾媳婦們都笑道:“姑娘,你是個最明白的人,俗語說:‘一人作罪一人當。’我們並不敢欺蔽主子。如今主子是嬌客,若認真惹惱了,死無葬身之地!”平兒冷笑道:“你們明白就好了。”又陪笑向探春道:“姑娘知道,二奶奶本來事多,那裏照看得這些?保不住不忽略。俗語說:‘旁觀者清。’這幾年姑娘冷眼看著,或有該添該減的去處,二奶奶沒行到,姑娘竟一添減。頭一件,與太太有益;第二件,也不枉姑娘待我們奶奶的情義了。”話未說完,寶釵、李紈皆笑道:“好丫頭,真怨不得鳳丫頭偏疼他!本來無可添減之事,如今聽你一說,倒要找出兩件來斟酌斟酌,不辜負你這話。”

探春笑道:“我一肚子氣,正要拿他奶奶出氣去,偏他碰了來,說了這些話,叫我也沒了主意了。”一麵說,一麵叫進方才那媳婦來問:“環爺和蘭哥家學裏這一年的銀子,是做那一項用的?”那媳婦便回說;“一年學裏吃點心或者買紙筆,每位有八兩銀子的使用。”探春道:“凡爺們的使用,都是各屋裏月錢之內。環哥的是姨娘領二兩;寶玉的,老太太屋裏襲人領二兩;蘭哥兒是大奶奶屋裏領。怎麼學裏每人多這八兩?原來上學去的是為這八兩銀子!從今日起,把這一項蠲了。平兒回去,告訴你奶奶,說我的話,把這一條務必免了。”平兒笑道:“早就該免。舊年奶奶原說要免來著,因年下忙,就忘了。”那媳婦隻得答應著去了。

就有大觀園中媳婦捧了飯盒子來,侍書、素雲早已抬過一張小飯桌來,平兒也忙著上菜。探春笑道:“你說完了話,幹你的去罷,在這裏又忙什麼?”平兒笑道:“我原沒事,二奶奶打發了我來,一則說話.二則怕這裏的人不方便,叫我幫著妹妹們伏侍奶奶、姑娘來了。”探春因問:“寶姑娘的怎麼不端來一處吃?”丫鬟們聽說,忙出至簷外,命媳婦們去說:“寶姑娘如今在廳上一處吃,叫他們把飯送了這裏來。”探春聽說,便高聲說道:“你別混支使人!那都是辦大事的管家娘子們,你們支使他要飯要茶的?連個高低都不知道!平兒這裏站著,叫他叫去。”平兒忙答應一聲出來,那些媳婦們都悄悄的拉住笑道:“那裏用姑娘去叫?我們已有人叫去了。”一麵說,一麵用絹子撣台階的土,說:“姑娘站了半天,乏了,這太陽地裏歇歇兒罷。”平兒便坐下。又有茶房裏的兩個婆子拿了個坐褥鋪下,說:“石頭冷,這是極幹淨的,姑娘將就坐一坐兒罷。”平兒點頭笑道:“多謝。”一個又捧了一碗精致新茶出來,也悄悄笑說:“這不是我們常用的茶,原是伺候姑娘們的,姑娘且潤一潤罷。”平兒遂欠身接了,因指眾媳婦悄悄說道:“你們太鬧的不象了。他是個姑娘家,不肯發威動怒,這是他尊重,你們就藐視欺負他。果然招他動了大氣,不過說他一個粗糙就完了,你們就現吃不了的虧!他撒個嬌兒,太太也得讓他一二分,二奶奶也不敢怎麼。你們就這麼大膽子小看他,可是雞蛋往石頭上碰。”眾人都忙道:“我們何嚐敢大膽了?都是趙姨娘鬧的。”平兒也悄悄的道:“罷了!好奶奶們,‘牆倒眾人推’。那趙姨娘原有些顛倒,著三不著兩,有了事就都賴他。你們素日那眼裏沒人、心術利害,我這幾年難道還不知道!二奶奶要是略差一點兒的,早叫你們這些奶奶們治倒了。饒這麼著,得一點空兒,還要難他一難,好幾次沒落了你們的口聲。眾人都說他利害,你們都怕他,惟我知道他心裏也就不算不怕你們的。前兒我們還議論到這裏,再不能依頭順尾,必有兩場氣生。那三姑娘雖是個姑娘,你們都橫看了他!二奶奶在這些大姑子小姑子裏頭,也就隻單怕他五分兒。你們這會子倒不把他放在眼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