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賈寶玉初試雲雨情 劉老老一進榮國府(2 / 3)

周瑞家的在內忙迎出來,問:“是那位?”劉老老迎上來笑問道:“好啊?周嫂子。”周瑞家的認了半日,方笑道:“劉老老,你好?你說麼,這幾年不見,我就忘了。請家裏坐。”劉老老一麵走,一麵笑說道:“你老是‘貴人多忘事’了,那裏還記得我們?”說著,來至房中,周瑞家的命雇的小丫頭倒上茶來吃著。周瑞家的又問道:“板兒長這麼大了麼!”又問些別後閑話。又問劉老老:“今日還是路過,還是特來的?”劉老老便說:“原是特來瞧瞧嫂子;二則也請請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領我見一見更好,若不能,就借重嫂子轉致意罷了。”

周瑞家的聽了,便已猜著幾分來意。隻因他丈夫昔年爭買田地一事,多得狗兒他父親之力,今見劉老老如此,心中難卻其意,二則也要顯弄自己的體麵。便笑說:“老老你放心。大遠的誠心誠意來了,豈有個不叫你見個真佛兒去的呢。論理,人來室至,卻都不與我相幹。我們這裏都是各一樣兒。我們男的隻管春秋兩季地租子,閑了時帶著小爺們出門就完了;我隻管跟太太奶奶們出門的事。皆因你是太太的親戚,又拿我當個人,投奔了我來,我竟破個例給你通個信兒去。但隻一件,你還不知道呢:我們這裏不比五年前了。如今太太不理事,都是璉二奶奶當家。你打量璉二奶奶是誰?就是太太的內侄女兒,大舅老爺的女孩兒,小名叫鳳哥的。”劉老老聽了,忙問道:“原來是他?怪道呢,我當日就說他不錯。這麼說起來,我今兒還得見他了?”周瑞家的道:“這個自然。如今有客來,都是鳳姑娘周旋接待。今兒寧可不見太太,倒得見他一麵,才不枉走這一遭兒。”劉老老道:“阿彌陀佛!這全仗嫂子方便了。”周瑞家的說:“老老說那裏話。俗語說的好:‘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不過用我一句話,又費不著我什麼事。”說著,便喚小丫頭:“到倒廳兒上,悄悄的打聽老太太屋裏擺了飯了沒有。”小丫頭去了。

這裏二人又說了些閑話。劉老老因說:“這位鳳姑娘,今年不過十八九歲罷了,這等有本事,當這樣的家,可是難得的!”周瑞家的聽了道:“瞎!我的老老,告訴不得你了。這鳳姑娘年紀兒雖小,行事兒比是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兒似的,少說著隻怕有一萬心眼子,再要賭口齒,十個會說的男人也說不過他呢。回來你見了就知道了。就隻一件,待下人未免太嚴些兒。”說著,小丫頭回來說:“老太太屋裏擺完了飯了,二奶奶在太太屋裏呢。”周瑞家的聽了連忙起身,催著劉老老:“快走,這一下來就隻吃飯是個空兒,咱們先等著去。若遲了一步,回事的人多了,就難說了。再歇了中覺,越發沒時候了。”說著,一齊下了炕,整頓衣服,又教了板兒幾句話,跟著周瑞家的,逶迤往賈璉的住宅來。

先至倒廳,周瑞家的將劉老老安插住等著,自己卻先過影壁,走進了院門,知鳳姐尚未出來,先找著鳳姐的一個心腹通房大丫頭名喚平兒的。周瑞家的先將劉老老起初來曆說明,又說:“今日大遠的來請安,當日太太是常會的,所以我帶了他過來。等著奶奶下來,我細細兒的回明了,想來奶奶也不至嗔著我莽撞的。”平兒聽了,便作了個主意:“叫他們進來,先在這裏坐著就是了。”周瑞家的才出去領了他們進來。上了正房台階,小丫頭打起猩紅氈簾,才入堂屋,隻聞一陣香撲了臉來,竟不知是何氣味,身子就象在雲端裏一般。滿屋裏的東西都是耀眼爭光,使人頭暈目眩,劉老老此時隻有點頭咂嘴念佛而已。於是走到東邊這間屋裏,乃是賈璉的女兒睡覺之所。平兒站在炕沿邊,打量了劉老老兩眼,隻得問個好,讓了坐。劉老老見平兒遍身綾羅,插金戴銀,花容月貌,便當是鳳姐兒了,才要稱“姑奶奶”,隻見周瑞家的說:“他是平姑娘。”又見平兒趕著周瑞家的叫他“周大娘”,方知不過是個有體麵的丫頭。於是讓劉老老和板兒上了炕,平兒和周瑞家的對麵坐在炕沿上,小丫頭們倒了茶來吃了。

劉老老隻聽見咯當咯當的響聲,很似打羅篩麵的一般,不免東瞧西望的。忽見堂屋中柱子上掛著一個匣子,底下又墜著一個秤陀似的,卻不住的亂晃。劉老老心中想著:“這是什麼東西?有煞用處呢?”正發呆時,陡聽得當的一聲又若金鍾銅謦一般,倒嚇得不住的展眼兒。接著一連又是八九下,欲待問時,隻見小丫頭們一齊亂跑,說:“奶奶下來了。”平兒和周瑞家的忙起身說:“老老隻管坐著,等是時候兒我們來請你。”說著迎出去了。劉老老隻屏聲側耳默候。隻聽遠遠有人笑聲,約有一二十個婦人,衣裙兩個婦人,都捧著大紅油漆盒進這邊來等候。聽得那邊說道:“擺飯”,漸漸的人才散出去,隻有伺候端菜的幾個人。半日鴉雀不聞。忽見兩個人抬了一張炕桌來,放在這邊炕上,桌上碗盤擺列,仍是滿滿的魚肉,不過略動了幾樣。板兒一見就吵著要肉吃,劉老老打了他一巴掌。

忽見周瑞家的笑嘻嘻走過來,點手兒叫他。劉老老會意,於是帶著板兒下炕。至堂屋中間,周瑞家的又和他咕唧了一會子,方蹭到這邊屋內。隻見門外銅鉤上懸著大紅灑花軟簾,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紅條氈,靠東邊板壁立著一個鎖子錦的靠背和一個引枕,鋪著金線閃的大坐褥,傍邊有銀唾盒。那鳳姐家常帶著紫貂昭君套,圍著那攢珠勒子,穿著桃紅灑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粉光脂豔,端端正正坐在那裏,手內拿著小銅火箸兒撥手爐內的灰。平兒站在炕沿邊,捧著小小的一個填漆茶盤,盤內一個小蓋鍾兒。鳳姐也不接茶,也不抬頭,隻管撥那灰,慢慢的道:“怎麼還不請進來?”一麵說,一麵抬身要茶時,隻見周瑞家的已帶了兩個人立在麵前了,這才忙欲起身、猶未起身,滿麵春風的問好,又嗔著周瑞家的:“怎麼不早說!”劉老老已在地下拜了幾拜,問姑奶奶安。鳳姐忙說:“周姐姐,攙著不拜罷。我年輕,不大認得,可也不知是什麼輩數兒,不敢稱呼。”周瑞家的忙回道:“這就是我才回的那個老老了。”鳳姐點頭,劉老老已在炕沿上坐下了。板兒便躲在他背後,百般的哄他出來作揖,他死也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