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倒是真的有些法門,倆個時辰,那嬰孩本就泛青的臉色,退祛大半,色轉為白,又泛出霞紅,輕嗑幾聲,就手腳掙紮的哭鬧起來。那道人長出了一口氣,以衣襟稍施額頭汗滴,又脫內衫包裹那嬰孩,撤下罩袍蓋在嬰孩之上,這才回轉常態,仔細看那嬰孩,麵如敷粉,唇若施脂,轉盼多情,哭啼帶笑,天然一段清靈,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慈悲,悉堆眼角。暗道:“此子不知如何落到此間,看模樣,似是降生不久,可這四下三十幾裏應並無人家,怎會有婦行走如此之遠丟棄個孩童,不通呀。”他思索不出甚是傷神,回身摘了補之身上的水囊,仰頭便飲,道“可惜,若是有酒,就更妙了,哈哈哈。”擦幹嘴角,瞥見補之手中舉著火折子,猶自淚流,也不知是否感悟天地造化,如此不顯瘋癲之態,怕是裏麵也沒見到什麼凶獸。
那道人想到凶獸,以掌擊頭,大叫“原來如此。”轉身對補之道,“快些收拾了,那嬰孩必是那獸擒了農家少年,口銜回來想要進食。想來凶獸不久便要歸巢,我等速速離去。”補之聽聞還有凶物,也顧不得臉上傷痛,撿了水囊,藥袋,便走。
二人直奔了四十裏,才停下休息,補之以頭拄地,大口吞吐呼吸,已然是絕了生念,心想如此這般過活,不如變為獸糞痛快些,稍許翻身平躺在草地上,閉著眼睛摘下水囊,大口大口吞咽清水,這才睜開眼睛,看師傅正在喂那嬰孩吃水,又彌合起眼睛。
那道人倒甚是歡喜,今次偶救人性命,功德不淺。怕是回轉廟堂述說今日所遇,觀內兄弟也是不曾聽聞的。他略一思索,吩咐補之:“此地距道觀不遠,我帶此嬰與此獸先行回轉,你可在左近村莊鎮店走訪,聯絡郡守縣尉地方,查訪有無孩童走失,若真是尋得孩兒那家,也好指引到觀中接回此子。”
補之聞得,歡喜可以快點離這是非之地,免得吃苦,應承的倒是爽快,急急便行了去。那道人淺笑,也不喝止,隻是吩咐,休要細說枝節,若有丟失孩童者,年歲相仿,便指引至山堂,莫被人誤領了去。
那道人見日斜於西,也快步下山,回轉山觀。
單說補之,他本是雄國並州人士,幼時死了父母,巧遇這道人,便被收了做道童,小時便長在觀中,平日便喜聽那師兄弟,述說民間的趣事,卻少有機會出觀走動。今次受了師命,樂得多走幾處。經鎮過甸,顯了腰間度牒,表了來意,皆是遠接高迎,那些官家說不出的恭敬。
補之在觀中輩分極低,觀內事務本是輪不到他的,又少有人恭敬相待,這幾日如此受寵生驕,便是走在路上也是趾高氣昂。隻是師父交托的事務,沒有半點所得,思來想去甚為鬱鬱。日上三竿,眼見進了一處鎮府,喚作“石坑鎮”,看著周圍庶戶不少,倒也算是本地前數的大莊,莊內酒肆店鋪各有經營,補之早覺腹內一空,徑直尋了一處酒肆,尋了個敞亮的所在,喚了酒保,要些酒肉充饑。
那店家經營有道,搭了甚多情誼路子,每天倒也官匪盈門,今日掌櫃正撥弄算盤,眼見一個道士模樣的進得門來,識得乃是三官觀的徒子徒孫,便尋思:“修道人,少有如此暢快,看他既不懸刀挎劍也無跟從小仆,多半是個觀中采辦,不若攀談個,看能否結個財緣。”就轉出櫃台,親自提酒上前,未及說話先笑幾聲:“道長多日不來了,小老兒顧仰有禮了,貴派的王誌誠道長安康否?”
補之舉目,見那店家白細襴衫,圓領大袖,身量肥大,下施橫襴為裳,腰間有襞積,一雙清濁不分丹鳳眼,兩彎荒草稀疏臥蠶眉。浮麵含春威不露,朱唇未啟笑先聞。忙不跌的起身還禮:“有勞店主東,家師叔道務繁忙,住持驅虎庵已多日,怕是以後都不易見著。”那顧仰其實也不熟絡什麼王道長,隻是聽聞過那人名號,借此與這道士多些親近些,見這人提到師叔也是一臉恭敬,便暗笑在一旁坐下,問起補之來由。
那補之以為此人和師叔熟絡,便是自己長輩一般,便如竹筒倒鬥說了原委。那店家雖聽得倒是有趣,無財路可通,寒暄兩句也就拱手去了。
補之見有熟絡的在左近,也不敢太過造次,急急的吃了也告辭,興辦差事去了。
這邊迎來送往,那邊卻是如坐針氈,原來方才二人言語,引得隔桌的側耳,看那二人衣著,一人作販馬商人,另一人赤腳郎中。那二人低頭細聽鄰座對話,不時相視互換眼色,也不攀談,隻是不停碰杯對飲,相視而笑,旁邊小二兒看出情意,上菜的時候免不得強堆笑顏,又拉下衣袖遮掩的嚴實些。那二人也不怒,待得補之會賬,便也急急的轉了出來。
那赤腳郎中還待要追,卻被那馬販拉到一邊,尋了一處幽靜的所在,低聲耳語:“師弟,你拉扯我作甚,如是不錯。那白獸就是這小道士的師傅捉了去,還胡鄒出什麼嬰孩,我看隻是掩人耳目,前幾次門中師叔合派內弟子好手,圍捕於它,居然沒討到一絲好處。沒想到三官觀的賊道人居然抓住,我二人有了消息,這次回去便好有個交代。”
那馬販模樣的青年微微一笑:“師哥緩動,我看此事到得如今,倒是愈發的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