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自己嫁給頎無羽,他是感到心安的。沒有一絲留戀、不舍,更罔論後悔、嫉妒。這比一切冷落回避更讓她絕望。她愛得刻骨銘心的那個人,原來真的是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的去留。
蒼白的眼淚簌簌落下。每一滴都是難言的酸楚和絕望。
成為薰皇子的妃子,這個少不更事時起就一直在心裏燃燒的願望,此生恐怕都沒有實現的機會了。因為她的摩涯哥哥,已經完全把她推給另一個男人了啊。
一雙手臂輕輕摟住她肩膀,溫暖而有力。就這麼默默地陪著她。
“我強逼你嫁給我,你心裏一定很恨我吧?”不知過了多久,頎無羽歎息說。阿檸從傷心中回過神來,看見他月光下蒼白黯淡的笑容,想起他對自己的一片心,隱隱有些歉疚。她想了想,“我不知道。本該恨你的,卻不知為何恨不起來。”
“恨不起來?”頎無羽皺眉思索,“那你心裏,到底對我是怎樣的感覺?”
阿檸答不上來。本來她心裏除了摩涯,對其他男子都不屑一顧。但不知何時卻開始慢慢接受頎無羽。即便他有些輕薄之舉,也不覺討厭。可是卻無論如何不能和對摩涯的感激、崇拜、依戀相提並論。因此,終於還是茫然。摩涯已經走了很久,一直沒有消息傳來。魘皇宮裏,有天下至靈錦符螭龍,有第一高手昆侖,有老謀深算的魘皇,還有奸詐狡黠的淩滄。摩涯他應付得來嗎?事到如今,阿檸仍然無法克製自己的憂心忡忡,整日引頸遙望城門,盼望可以早日見到報捷的信使。
日複一日,卻終是沒有。
一日阿檸在錦繡城閑逛時,忽然發現姑射士兵們都在收拾行裝。由於士兵人數太多,錦繡城容納不下。白石將軍的十萬大軍便在城郊紮營,但姑射士兵仍在城內駐紮。士兵們一個個興高采烈。大小雜物都成捆打包,武器也仔細地包起來了。
阿檸一怔,拉住一個正在收揀炊具的藍甲士兵問,“怎麼又要出發?是進軍滄瀾城嗎?”
藍甲士兵認得是少主夫人,搖頭嗬嗬笑,“不去滄瀾城,咱要動身回姑射啦!”
阿檸完全不知道這回事,連忙揪住他問,“誰下的命令?”
藍甲士兵肩膀奇痛,趕快回答,“是良副將吩咐的啊!”
阿檸急匆匆趕到良副將的營帳,劈頭就問,“滄瀾城還沒有攻陷,為什麼下令撤軍?”
良副將急忙抬起白須白發,彎腰行禮,“少主夫人,是這樣。當初水木之盟說得清楚,姑射洲隻是協助浮果攻打滄瀾。如今除滄瀾城外,整個滄瀾洲基本已被盟軍控製。魘皇朝大勢已去,這一點毋庸置疑!姑射仁至義盡,剩下的活兒浮果自己幹就行,這時正該撤兵啊!”
阿檸執意反對,“不行!魘皇尚未束手就擒,滄瀾城尚未攻下!我們不能撤!”
良副將正要分辯,頎無羽已掀簾而入,“我來跟夫人解釋,你先下去吧。”
阿檸回身瞪著頎無羽,“是你下令撤軍?”
頎無羽點點頭,“不錯。良副將說的沒錯。姑射現在撤軍,已算是履行盟約了。而且姑射現在十萬大軍盤踞在滄瀾,控製數百個要塞城鎮。我再不撤軍,恐怕會惹起浮果的猜忌了啊。”
阿檸默然。頎無羽說的的確在理。隻是她從來沒有站在姑射的角度上考慮過,所以忽略了。可是她還是說,“可以再等等嗎?”摩涯生死未卜,她怎麼能放心離開呢?
頎無羽看著她,忽然做個鬼臉,“好啊。如果你想乘浮果立足未穩搶下滄瀾洲,那我不但不撤兵,還要立刻發兵偷襲呢!”
阿檸嗔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頎無羽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那就等薰皇子平安歸來再撤兵吧。”說著悶悶掀簾出帳,但驀然反應過來,又驚又喜地回頭看著阿檸,“這麼說,你是打算跟我一起回滄瀾了?”如果阿檸壓根不打算跟他走,那麼也不必關心他什麼時候撤兵了。
阿檸遲疑而緩慢地點了點頭。她想:難道今後的滄瀾還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嗎?“丁鈴鈴——丁鈴鈴——”
阿檸精神一振,望向城下,果然有一小隊人馬來到。一個士兵搖著信旗,正是浮果的標誌。阿檸急忙命令開門,充滿希望地衝到麵前。卻見馬車上一個人掀簾下車,笑容頓時僵住。
那人容顏黯淡,氣度卻高雅,一雙眼睛銳利非凡。正是薰夫人。
桌上香茶熱氣嫋嫋,卻誰也不開口。終於,薰夫人說,“阿檸,此次我是專程找你的。”
阿檸冷然說,“夫人有何指教?”
薰夫人低聲問,“你身上的九花針,解開了嗎?”
阿檸一怔,不由不相信,“化解九花針之法,果然是你教給頎無羽的。”薰夫人一向對自己心存芥蒂,這次總不見得是突發善心吧?不知又有什麼花樣。
薰夫人點點頭,目光複雜地盯著她,“九花針一解,你與浮果就再無瓜葛。”她看了阿檸一眼,意味深長地說,“聽說是你執意不肯撤軍?”
阿檸臉色蒼白,“這場仗還沒打完,夫人就要藏良弓、烹走狗了嗎?”
薰夫人冷冷看著她,“這場仗雖然沒有打完,但勝局已定!姑射之所以和浮果結盟,是因為都有魘皇朝同一個敵人。浮果的目的是複國,姑射的目的是除去外患。眼下,魘皇朝幾乎已被全殲,請問,姑射難道還不應該退兵嗎?”
阿檸氣得指尖不住顫抖,“難道薰夫人懷疑姑射有其他用意?”
薰夫人冷然垂目,“姑射十萬大軍盤踞在滄瀾洲,控製了整個西部和南部,令人不得不多想啊。”
阿檸點頭說,“好!既然你如此猜疑,等得到薰皇子平安的消息,我們馬上就離開!”
薰夫人突然哈哈大笑,“你擔心薰皇子會出事?想得太多了!不瞞你說,薰皇子近來頗有異遇。他胸前結集寶珠一顆,內藏巨大靈力。他目前完全控製了寶珠的力量,修為比以前提高數倍!羽人部隊對付錦符螭龍已綽綽有餘,加上擁有強大靈力的薰皇子,勝算是十分!”
阿檸聽她這樣說,又驚又喜,“原來他已經控製了寶珠。可是,魘皇宮還有天下第一的昆侖將軍啊!”
薰夫人臉上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如何對付昆侖,我早有安排。”
阿檸懷疑說,“什麼安排?”
薰夫人篤定地說,“你不必知道。總歸是足以致昆侖於死地的安排!”阿檸仔細審視她冷酷而堅強的臉孔,一直因為憂慮而高懸的心驀然就放了下來。不錯。以薰夫人的性格和手段,一定早就作了萬無一失的安排。有這樣一個強硬有力的母親的庇護,摩涯已經不需要自己這個“外人”的牽掛了。這麼想著,她不禁既歡喜又失落地長歎了一聲。
薰夫人不耐煩地冷冷說,“這次我是特意來提醒你:此次薰皇子去找魘皇報仇,是薰皇朝的家務;無論如何你都不必再插手!請記住:你已不是浮果的人了!從此不要再纏著薰皇子!如果你執意不肯離開,休怪我翻臉無情!”
阿檸渾身一顫,猛然抬起頭,狠下心說,“好!真不愧是心比石堅的女中豪傑,連阿檸也自愧不如!你放心,我這就隨頎無羽撤軍,永生再不見薰夫人!”
說罷拂袖而去。門在身後啪地合上。
她沒有看見,在自己轉身的那一刹那,薰夫人堅硬如鐵的神情驀然融化。她緊緊抿著嘴唇,想要遏製住眼眶裏顫動的淚水。但鬢邊的白發突然就變得那麼明顯,仿佛在這一瞬間裏就真真正正地變成了一個老人。她閉上眼睛長長歎了一口氣,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朝城外走去。她盡力挺直自己的背脊,但背上壓著的歲月,已使她步履蹣跚。
跟隨她身後的鏡先生一邊搖頭一邊嘟囔,“哦,夫人何不把真相告訴檸姑娘呢?她若知道夫人這樣用心良苦……唉,你們怎麼都如此倔強?”
小小一隊人馬,便如來時一樣,慢慢變作遠方一個小黑點。
“丁鈴鈴——丁鈴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