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錦繡城(2 / 3)

白石在“滄瀾十三郎”中雖然僅排名十二,卻是近年來魘皇朝中最受器重的後起之秀,不但血氣方剛,驍勇善戰,而且善用智謀,用兵多詭詐。魘皇對他頗為賞識,甚至賞他極品寶鑽,並賜名白石。

魘皇麵前的紅人,巴結當然是必要的。麓將軍濕漉漉地從軍中鑽出來,滿麵堆笑地上前見禮。白石的臉上卻一片漠然,隻是微微一頷首。這多少令坐第八把交椅的麓將軍臉上有些掛不住,馬屁也拍得訥訥:“白石將軍接到調令不過十天,居然已從東部趕到錦繡城,行軍真是神速啊!”

白石傲然道:“閑話少講,我們這就開始攻城吧!我打頭陣,叫你的人立刻後撤一百裏,收好彎刀,不要傷了自家兄弟!”

麓將軍大喜,假意客氣一番,便下令叫自己的隊伍往後撤。圍城以來,他在頎無羽手上吃了不少苦頭,此刻心中倒頗存了些坐山觀虎鬥,然後乘機搶奪戰果的念頭。

眼看麓將軍的人馬一派輕鬆地轉身後撤,白石無聲地一笑,高舉起手臂,他身後的軍隊立刻整齊地把一根白布綁在帽纓上。

手臂向下用力一揮,頭綁白布的黑甲士立刻迅捷而凶狠地展開攻擊,對象竟然是背心暴露的麓軍團!

毫無防備之下,麓軍團立時一片大亂,本就鬆散的陣形被衝得四分五裂,潰不成軍。

麓將軍驚怒交集,指著白石氣急敗壞道:“你瘋了?是自己人!”

白石躍下馬來,冷冷地看著對手,長嘯一聲,身體左右忽然幻化出兩隻斑斕猛虎,白光騰騰,咆哮著朝麓將軍衝去!

麓將軍兩掌急忙推出一圈綠色的光環,幻虎碰到光環立刻消散。麓將軍臉色一變:“這是……這是前朝雅將軍的‘玄虎幻影’!你怎麼會?”他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少年,眉目間隱隱看到了昔日同僚的影子。

白石咬著牙,伸手一招,身後又出現五隻更為高大的幻虎。麓將軍雖然貪生怕死,本領其實並不弱,可白石一副性命相搏的架勢,一時間卻逼得他狼狽不堪。

城頭之上,頎無羽和阿檸愕然對視,眼中都流露出驚喜之色。

竹笛一橫,高亢古怪的旋律又遠遠飄揚開去。

麓將軍稍一分神,一隻幻虎已出現在身後,一口咬住了他驚恐的頭顱。

一聲號炮,錦繡城城門大開,姑射軍如碧藍的潮水一樣湧出城門。頎無羽一馬當先,率隊直撲麓軍殘部,鬼燈則領另一支人馬從西麵繞過去,和東麵白石的部隊一道夾擊。

三軍合圍,將麓軍團裹住。眼見別無退路,素以凶悍聞名的黑甲士反而紅了眼,如困獸一般垂死掙紮。

城樓上,阿檸吩咐龍翠:“敵軍已棄營逃跑,報仇的時候到了,去吧!”

龍翠“哇哇”得令,海人們運起“移形術”,如鬼魅一般衝向敵陣。青色綢緞般的火焰,燒向那支本已焦頭爛額的部隊。

負隅頑抗的麓軍團絕望地看到,一片白影裹挾著暴雨般的冰棱從天而降,是羽人!

半空中,一隻雪白巨鳥盤旋在戰團外,巨鳥背上,端坐的男子遠遠望向城樓。

隻一眼,阿檸的心便猛然一震。他瘦了,可那雙眼睛一如往昔,清澈如冰溪水,溫和如陽光。恍惚中,視線已經一片模糊。觥籌交錯,笑語喧天,劫後餘生的喜悅和大敗敵軍的豪情,洋溢在席間。

頎無羽慨然舉杯:“了不起!薰皇子果然高明,這一戰真可永載史冊了!”

摩涯連連擺手道:“哪裏哪裏,這次勝仗,前仗著薰夫人的巧妙安排,後靠著白石將軍的仗義出手,這杯酒該敬他們!”

“末將隻是按計行事罷了,真正了不起的是薰夫人!”脫去黑甲後的白石將軍更顯得英姿勃發,一改戰場上冷淡高傲的神情,眼神機敏,笑容爽朗,一開口,頎無羽就覺得聲音有些耳熟。

良將軍大聲道:“那我們就為女中豪傑薰夫人幹一杯!”

眾人大笑,舉杯一飲而盡。

阿檸緩緩起身,來到摩涯麵前:“薰皇子,別來無恙?”

摩涯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但轉眼就恢複如常。阿檸看到,他的眼神重新變得溫和清亮,不再是那天憎恨決裂的目光。

“我很好。”他道,複雜的眼神中卻分明掠過一絲憐愛。這眼光擊得阿檸心裏一顫,再也掩飾不住內心情感,眷戀和關切的神色流露無遺。

摩涯避開阿檸的眼光,一回身把白石拉過來,哈哈大笑著問:“你們一定猜不到吧?其實我們都早和白石將軍打過交道了!”

頎無羽略一思忖,微笑道:“的店小二,就是將軍吧?”

白石苦笑道:“那時,我仍在迷途當中,受命和淩滄一起布局,引薰皇子上當。後來薰夫人指點迷津,這才幡然醒悟!”說著雙膝向摩涯跪倒,朗聲道:“已故雅將軍不肖子白石,今率部重歸大薰朝,從今以後,赴湯蹈火,誓死效忠我主!”

原來白石竟是雅將軍之子。二十年前國破之時,雅將軍拚死護國,不料被同為薰朝大將的麓將軍暗害,割了滿門人頭到魘皇跟前邀功請賞。雅將軍繈褓中的幼子,在奶娘保護下僥幸躲過屠刀。幾年以後,奶娘身染急病,沒來得及說出白石身世便一命歸西。年少的白石浪跡市井,卻被魘皇發現。魘皇見他聰明伶俐,骨骼清奇,便收為養子。白石長大後果然很快就嶄露頭角,成為最被魘皇賞識的年輕將領。後來,薰夫人神秘來訪,這才揭開他的身世,並叮囑他忍辱負重,暗掌兵權,待到合適時機再舉旗起事。

“我仍有一事不明,”摩涯問道,“即使是淩滄,也不知我那日要去滄瀾,你又是從何得知我行蹤的呢?”

“無論畫家、工匠,但凡技藝高超者,均喜在自己成功的作品最不起眼處留一記號。鏡先生堪稱天下易容第一高手,自也難免有此習慣,他總是會在被易容者後頸固定位置點一顆淺褐色方形的痣,像一枚……小小的印章。淩滄知道浮果定會派人前往滄瀾尋他,卻並不知道,這次竟是我主親來。幸虧我主智勇雙全,不然,臣……”

摩涯一笑,將白石扶起:“你也是身不由己,此話以後切莫再提!”

一笑泯恩仇。阿檸悄悄看摩涯的笑臉,忽覺茫然,對摩涯那麼深摯的依戀,會不會有一天也像這樣煙消雲散?一轉眼,卻看見頎無羽怔怔瞧著自己,眼中竟是亦喜亦悲。月色如霜。龍形玉佩已被手心攥得溫熱。可阿檸終究沒有敲開摩涯門的勇氣。佛說:放下,放下。可過去豈又能輕易放下?他一經出現,那折磨人心的酸楚和柔情便又鮮明如昔。

腳步聲慢慢靠近,阿檸驚喜回頭,“摩涯哥哥……”但卻錯了,來的是頎無羽。他把青狐大氅披在她肩上,眼底閃過一抹黯然,“春寒料峭,你卻穿得這樣單薄。”

阿檸有些失望,低頭不語。

“撲簌、撲簌”的聲音響起,似乎有什麼振翅飛起。阿檸一怔,“這是什麼聲音?”

頎無羽望著遠處的黑暗天空,“是羽人部隊。薰皇子連夜帶著它們走了。三軍已經會師,他急著趕去滄瀾城找魘皇報仇。”

阿檸失聲說,“他走了……就這樣走了?”

頎無羽點點頭,“他讓我把這封信轉交給你。”

阿檸急急展開,信上寫著,“阿檸:當日你出嫁我沒送行,現在想來很是慚愧。我與你相識於幼年,近來又生死與共,此情此義天地可鑒。我當時卻一味怨尤於你,真是狹隘。我和花曦終於陰陽相隔,想必是上蒼的意思,你不必自責。你嫁入故射本出於無奈。但薰夫人說,頎無羽是可托付終身之人。倘若如此,我也就心安了。摩涯。”

阿檸的手一抖,信紙翩然落地。

他終於原諒自己,本來應該高興。但他在到魘皇宮決戰前特地這樣交代,口氣倒像是永訣。阿檸心裏難過之極。並肩作戰,一起闖龍潭虎穴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如今他處處回避自己,連當麵告別的話都不說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