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開陽篇 (2)(2 / 3)

若不是王玉娥叫他,伍 寶還真不知道村長家裏啥擺設。

他有點酒暈,頂了午後的熾光,敲了敲村長家的紅漆鐵門。鐵門熱得燙,燒紅了一般,他趕緊縮回了手。眼前的一切都在晃蕩。裏麵的狗先叫了,氣勢洶洶,嚇人。王玉娥罵了幾句狗,狗吠停了。她說,門沒拌,進來吧。伍寶不再用手,而是用腳推開了門,斜身子進來。拴在樹上的黑白兩狗又叫,掙著鏈子伸向他,牙齒明亮,舌頭血紅。王玉娥又罵,狗靜下來。王玉娥坐在堂屋裏等他。

王玉娥打了瓶酸奶給他,說這東西養胃,又醒酒。伍寶喊聲姨,喝了一口,沒喝出味,又喝一口。

落地扇轉著身子吹,沒噪聲,又涼爽。王玉娥上身半袖涼褂,下身裙子。白腿裸在外麵,互相搭著,微微晃動。伍寶沒有這麼近地看過她,禁不住看看她的臉。臉上沒有皺紋,緊緊滿滿的。哪裏像五十開外的人呀。人家都說她男人在外做生意,沒少給她買化妝品,不知真的假的。伍寶不敢問,又沒事幹,就細品那酸奶,味道不賴,回頭給老娘也買些去。

伍寶呀,這幾年變化快呀。王玉娥說。伍寶說那是那是,我都老得一走路就喘。姨呀,您可沒變化,跟年輕時一個樣。

王玉娥笑了,潔白的牙齒,紅紅的牙花。伍寶覺得怪眼熟,想好一會兒,才想到進門時的那兩條狗。他覺得這種聯想太不夠意思,馬上也笑笑。

王玉娥說,我說的不是這,是社會。這社會變化太快了,叫人猝不及防呀。前幾年還大會小會不斷,大家開口糧棉油,閉口敵我友,簡單啊。老百姓集中一大片,還戰天鬥地,還滿窪地紅旗飄揚,一眨眼沒了,如在夢裏一般。我失眠時總想,我老了。別看我時不時去做做頭發,做做麵膜,包裝一下自己,可心裏發虛呀。這年頭,當村幹部,心不好操。就說修村街吧,又不是我一人走,一家走,大家都有好處,楞是收不上錢,不是黑皮強收,根本修不成。唉,現在的老百姓,真是給個蘿卜要黃瓜。我一想就頭疼。

伍寶說姨,別頭疼別頭疼。他起身到門外扔空酸奶瓶。王玉娥又給他拿。他連連擺手,問,你家有黃瓜沒有?王玉娥一指廚房,說你去找吧。

伍寶不想聽她嘮叨了。他想看看她家的灶屋啥樣子。堂屋已經開了眼界,上麵花磚吊頂,下麵彩磚鋪地,擺木質沙發,鄉政府辦公室都沒這好。進了灶屋,伍寶同樣驚奇,也是花磚吊頂,彩磚鋪地,屋裏沒有灰塵,哪像是灶屋?但靠牆有案板,上麵刀筷麵杖擺得整整齊齊。他找了黃瓜,咬一口,心想,幹部幹部,先走一步,人家王玉娥真是提前奔了小康,下麵就看她如何帶領鄉親們脫貧致富,走共同富裕的道路了。

外麵熾熱。伍寶嚼著黃瓜,那兩條狗在樹蔭裏吊著長舌,看看他,不再叫。他將吃剩的黃瓜把兒扔過去,黑狗低頭嗅嗅,白狗動也不動。伍寶打個哈欠,回了屋。王玉娥精神十足,和顏悅色,問他還吃不吃。他說不吃了。伍寶說姨,要我幹啥,隻管吩咐,外甥願效犬馬之勞。王玉娥笑了,說伍寶,不愧做生意的,說話有江湖味。伍寶說我那叫啥生意,天天擺弄人頭,屋小,人多時,擠不下,我就想,你們把頭丟下,等我剃了頭,再送回去多好。王玉娥哈哈大笑,一堆頭擺在牆角,可是夠嚇人的,你的傻想法,夠刺激的。

王玉娥招他來,有兩件事,一是文爺,千萬別叫他再出洋相了,都一大把年紀,人家不敢拉他,怕他倒下訛人。她讓伍寶去勸,她曉得伍寶跟他近。二是小梅的事。她說隻要小梅出了院,能下地幹活,就沒事了。她還說願意為小梅保媒,嫁到劉春庚家裏,還不是掉進了蜜罐裏。她強調,小梅不起床,村裏說什麼的都有,傳好遠,鄰裏去看望,她覺得壓力大,沒有當好村長啊。小梅住院錢,村裏報,我想法兒。別看村委沒錢。她說。

伍寶明白了。但王玉娥隻字不提黑皮強奸的事,她在回避。文爺數次往鄉裏縣裏奔跑,還是有效果的。她害怕這事鬧大了,將黑皮關進黑屋去。加上這幾天桃枝一到黑就睡覺,不做晚飯,等到黑皮醉醺醺回來,桃枝已醒,抖著精神跟他吵架。她王玉娥失眠得更厲害了。

伍寶告別時,王玉娥去廚房抱了幾根黃瓜給他,他不要,一根掉在了地上,摔碎了。兩條狗齊聲叫喚,血舌像火,白牙像雲。讓伍寶眼前恍惚。他一摁太陽穴,定了神,跳出了高門檻,兔子般溜了,四肢四個方向劃動著,背影滑稽,又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