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母,我真是被冤枉的,那孩子根本不是我生的!”
纖瘦的少女跪在端坐高位的婦人麵前,帶著哭腔再次辯解道。委屈而羞辱的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所以她沒有看見,婦人在聽到她的哭訴時,唇角悄然浮起滿含得意與嘲弄的譏笑。
婦人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就勢掩去笑意,口氣是與表情截然相反的嚴厲痛心:“清商,人證物證俱在,難道你還要仗著老太爺對你的寵愛,抵死不認麼?你難道不知道無媒苟合、未婚生子是何等不知廉恥的下賤事,無論犯了哪一件都是天大的罪過,就算你以死謝罪,也依舊會令玉家門楣蒙羞,讓我們從此在人前抬不起頭來!若非憐惜你父母雙亡,自幼失怙,我早按家法將你發落了!可我苦勸你半天,想讓你說出那男人是誰,好讓他娶了你掩過這樁醜事,但你卻一直百般狡辯抵賴,半點也不體諒我的苦心。莫非你真想抱著兒子一起被沉塘麼?!”
婦人字字句句痛心疾首,推心置腹,似乎真是全心全意在為少女打算。但玉清商聽罷,眼淚卻流得更凶更急。她拚命搖頭,似乎這樣就可以從噩夢中清醒過來:“大伯母,為什麼您不肯相信我的清白?我雖然在尼姑庵住了半年多,但每日皆是頌經抄文,一心為生病的老太爺祈福。而且那裏是安樂京最有名的庵堂,隻招待女眷,防備最是周密,我、我哪裏能夠去認識什麼野男人,更不會生什麼孩子!”
哭了半日,玉清商平素清脆的聲音已轉為嘶啞,說話間有種字字泣血的絕望感。但大夫人眼中卻是得色愈濃,繼續擺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架勢說道:“事已至此,你怎的還這般執迷不悟!我且問你,你近一年來月信不至,一直不曾換洗,是不是真的?昨日嬤嬤們在你房中搜到的整箱小孩衣物和玩具吃食,可是有的?還有那個孩子——如果不是你的骨血,為何會出現在你房裏?那個我們從沒見過的農婦又為什麼會說是你給了她百兩紋銀,讓她幫忙照料孩子?再者,綠蓉服侍了你近十年,如果不是你當真行差踏錯,難道她還敢憑空捏造汙陷你不成?”
“我——我——”被大夫人連珠炮似的一通質問,玉清商雖有滿心委屈,卻是一個字也答不上來。她完全想不明白,自己雖然因體弱不太準時、卻一直沒有斷過的月信怎麼會被說成是一年不至,房中又怎會莫名多出一個三四個月的嬰孩,還有一堆她從來沒見過的東西。
而本該證明她清白的貼身丫鬟,居然言之鑿鑿對大伯母地告發了她!說她早與人暗通曲款,察覺有孕之後怕被人發現醜事,便借祈福靜養之名避居庵堂,直到生下孩子並托付給了別人照料,才敢重新回府。為防事情泄露,她還用綠蓉父母的性命來要脅對方,威逼綠蓉保守秘密。也是老天有眼,昨日她思念孩子過度,命人悄悄把孩子抱來見上一麵,卻被大夫人身邊的嬤嬤看出不妥,當麵拿住鐵證,所以綠蓉才敢向大夫人告發這樁醜聞。
適才綠蓉說得繪聲繪色,玉清商聽得目瞪口呆,她從不知道老實的綠蓉說起謊來竟然如此流利,卻更想不明白,一直視為心腹的綠蓉為何要背叛自己。更令她慌亂的是,大夫人顯然完全信了綠蓉的話,對她不斷審問威逼,非要她說出奸夫是誰。
她明明是清白的,為何大夫人卻偏偏不肯相信?大伯父為人迂腐從不理內宅之事,三叔正是病重,向來疼愛她的太老爺又不在府中,還有誰可以替她做主?
瞥見玉清商麵上的絕望之色,大夫人唇角微勾,心內更加得意,不緊不慢地又添了一把火:“若你堅持是綠蓉大膽欺主,冤枉於你,那麼我這便帶你去報官,請官差徹查此事,定能還你一個清白。隻是這等事情,就算當真查清了,你也會淪為整個京城的笑談。屆時傳到你父母的舊識耳中,還不知會被怎麼議論。他們生前一世清譽,死後卻要因女兒不貞不孝被人嚼舌,實在是可憐可歎哪!”
雖然父母早已過世,但在玉清商心中仍然對他們極為尊敬仰慕,一聽到自己的事情竟會連累父母死後不得安寧,玉清商不由大驚失色,連連搖頭道:“不……不可以打擾父親母親……”
“哦?”大夫人故作為難道:“那你要如何證明自己的清白?一應鐵證確鑿,你卻不肯承認,又不願報官,你究竟待要怎樣?莫非——想要學戲文裏唱的那樣,以死相證?”
大夫人很了解玉清商的性格:單純軟弱,沒有主見,又有幾分癡氣。果然,一番連譏帶誚的話後,玉清商不知不覺便真以為除了報官之外沒法再證明自己的清白,除非——死!
絕望的人往往最容易做出偏激的事情。玉清商活了十五歲,從沒有遇到過這樣難堪的事:莫名其妙就多了個不知所謂的兒子,還被長輩步步相逼定要她說出子虛烏有的奸夫,唯一能證明清白的法子卻又會連累到過世的父母……種種難處像一堵堵高牆不斷向她迫近,像要生生將她擠扁才肯甘心。
看著大夫人冷漠的麵孔,回想起出事時滿府下人如避瘟疫般遠遠躲開的情形,再聯想到若是事情傳開,甚至還會連累父母也不得安寧。重重煎熬之下,懦弱的玉清商隻覺得再也承受不了這樣巨大的壓力,崩潰地尖叫一聲,狠狠撞向身邊的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