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結緣文學(2 / 3)

《人生》之後,路遙開始三卷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的創作。這個史詩般的宏篇巨製,路遙一口氣寫了100多個各具時代特色的人物群象,其中孫少安、孫少平兩兄弟,是路遙所要著意刻畫的,在他們倆的身上,依然有著高加林揮之不去的影子。因此,在我看來,《平凡的世界》是路遙成名作《人生》的一個繼續和拓展。所以說,我們重讀《人生》,是要把《平凡的世界》聯係起來一塊兒讀的。每一個人讀了,可能都會有自己的體悟,但我認為,入木三分地寫出生活和苦難、殘酷的卑微,絕對是路遙文學實踐的一個特色。或許,一個作家做到這一點並不是很難,都可能達到路遙的水平,但要像路遙那樣,在創作中不至於陷入平庸沉悶和種種不如意的泥沼,神奇地轉化成高尚閃光的藝術品,就不那麼容易了。

而這也許就是我們崇敬並懷念路遙的一個本質性的原因。

貧窮不是罪過,寒酸不是低賤,落魂不失純真。重讀《人生》,使我更加堅實了過去對於路遙的認識,他這樣詩意的創作態度,牢固地樹起了他作品的美感特質。

記得在1986年的夏天,路遙完成了《平凡的世界》的上部創作,《花城》雜誌的主編親來陝西約稿,想在他們的刊物上予以首發。路遙陪同那位主編西去鳳翔參觀考古開挖的秦公大墓。車到扶風時,來文化館找我小憩。此前,我因在《當代》雜誌發表了中篇小說《渭河五女》,被縣上安排在文化館搞群眾文化輔導工作。路遙的突然到來,使我喜出望外,又是泡茶,又是找煙,同時彙報到文化局,由時任扶風縣文化局局長的韓金科(此人後調法門寺地宮出土文物博物館任館長)出麵接待。

韓金科也是路遙的作品迷,他在很有西府飲食特色的縣招待所安排了一個包間,派人囑我,陪同路遙去了那裏。一路上,路遙對我說的,都是鼓勵和關心我的話,並且特別囑咐,要注意身體。他是用柳青的話來囑咐我的:文學是以六十年為單元來計算的。

今天,我又一次回想和路遙的那一次相遇,以及他囑咐我的話,我的心仍不免發酸,想他關心別人、勸告別人,卻唯獨忘了他自己,最後竟為了文學,早早地累壞了身體,離開了我們。

二十年前,我和路遙在扶風縣城的招待所吃了一頓西府特色的飯,喝了一頓西府特產太白酒。觀勝兄電話囑我寫這篇紀念文章時,我恰又坐在扶風縣招待所辦在西安的飯店裏,陪同同學董生龍等人吃西府特色飯,喝西府特產酒。接完電話,我沉默了一小會兒,讓酒店的服務換了一瓶太白酒,為在座的每位同學和朋友倒了一杯。我說,咱們為路遙敬杯酒吧。

聽出來,我的聲音有點喑啞,但大家都站了起來,端起杯,互相碰了一下,都默默地傾進了喉嚨。

敬重王蓬的幾個理由

丁亥的年酒剛喝過,齒隙中還留了些餘香,這就收假上班了。打開辦公室的門,首先看到的是一摞摞的報紙,和一堆的書信,其中最大的一個信包,即是王蓬先生寄來的。我想會是幾本書呢,打開來果然不錯,是他新出的文集五至八卷。捧著那沉甸甸的四本書,我的心不能不為之所動了。我知道,那是深埋在我心裏對王蓬的敬重了。

2004年的仲夏時節,《美文》雜誌在漢中的留壩縣召集全國散文類刊物開一個會,我因故未能成行,而妻子陳乃霞恰在漢中出差,就代我去了留壩,在那裏見了王蓬,他即托我的妻子給我捎回了他文集的一至四卷。現在,團聚了的八卷本王蓬文集,就整齊地碼放在我的書櫃裏,使我每看一眼,都會有種眼睛發熱的感動。

當然,我不會隻把王蓬的文集作為擺設,我還會瞅空兒抽出一本,仔細地閱讀的。老實說,他的許多篇章,在未結集之前,我從原發的刊物上差不多都閱讀過了。我喜歡閱讀王蓬的作品,一次再次地閱讀,使我對他,及他的作品產生了一種更深的理解。

我感到,王蓬之於文學,深懷著一種感恩的信念。

聽王蓬說,守在父母的身邊,他的心就特別寧靜,他的思維就特別活躍,他的創作欲望就特別旺盛。因此,他的許多好作品,就都是陪伴在父母身邊的日子裏孕育和誕生的,他感恩著他的父母,視父母親為他靈感的策源地,命運的守護神。

王蓬的文集中,有一篇《祭父》的文章。最早我是在《延河》上讀到的,感覺在收入文集時,王蓬對這篇文章作了些修訂。我閱讀後感覺,不論修訂前還是修訂後,都能充分地讀出一個兒子對父親的無限深情,使一個旁觀者的我,讀來亦覺肺腑大慟,淚水潸然。

這讓我想起王蓬說過的一句話:我的代表作就是父母親的墓誌銘。

一個作家,用這樣的狠心對待自己的創作,本身就很讓人感動了。因為他把自己的根紮對了,他把自己的情用對了,他把自己的力用對了。我讀他的作品,知道了他的不容易,也知道了他父母親的不容易。兩個老人,原來都有很好的生活、很好的工作,由於時代的原因,雙雙被貶至漢中山裏一個叫張寨的地方,犁田、插秧、打場、蓋房……把一個堪稱知識分子的幸福家庭,迅速打磨成一個道地的陝南農家樣子。王蓬成長在這個變故了的家庭,他不可回避地打上了這樣一個家庭的烙印,很坦然地蝸居在漢中山裏,把他農民的身份做得有模有樣,把他的農活幹得有條有理,便是世代居於張寨的鄉民,也要對他這城裏下來的年輕後生刮目相看了。

這就是王蓬,以感恩的心麵對生活,無論順境,無論逆境,他都不會抱怨,而隻會認真地做事。

像他為文,一旦提起那支沉重的筆,就一定要堅持下來,不為求得大功名,隻為安慰自己的心。便是後來的功成名就,以一介布衣,位居陝西省作協副主席、漢中市文聯和作協主席的位置上,他依然保持著不端架子、亦不媚俗的人生態度。我聽人說,而且自己也有感受,覺得他待人是謙和的,處事也總是低調一些,讓人麵對,總有一種大哥的風範,心裏有話,也想對他兜了底兒地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