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秋,厄運終於落到了白居易頭上,於是,就有了第三次“約會”。
在《與楊虞卿書》中記載較詳細:“去年六月(指元和十年六月)盜殺右丞相於通衢中,迸血髓,磔發肉,所不忍道。合朝震驚,不知所雲。仆以為書籍以來,未有此事。國辱臣死,此其時耶!苟有所見,雖畎之臣,不當默默,況在班列,而能勝其痛憤耶?故武相之氣平明絕,仆之書奏日午入。兩日之內,滿城知之,其不與者,或誣以偽言,或誣以非語。且浩浩者,不酌時事之大小,與仆言當否,皆曰:‘丞郎、給事,諫官,禦史尚未論請,而讚善大夫何反憂國之甚也?’”權臣們借這一由頭,織羅“有傷明教”的罪名,終於將他貶為江州司馬。
到江州後,他寫了一首《昭君怨》記錄“約會”過程:“明妃風貌最娉婷,合在椒房應四星。隻得當年備宮掖,何曾專夜奉幃屏。見疏從道速圖畫,知屈那教配虜庭。自是君恩薄如紙,何經一向恨丹青。”在詩中,他向王昭君完全敞開了心扉,明為寫明妃,實質說自己,談理想,論現實,表義憤,展膽量,特別是“君恩薄如紙”一句,認識上有了巨大的飛躍,說明白居易的思想在發展變化,他的這種見解在前人的詠昭君詩中是難得一見的。從這種意義上說,這首《昭君怨》不僅是白居易詠王昭君最光輝的一篇,而且是所有詩人詠王昭君詩中最光輝的一篇。
在這次“約會”中,王昭君已完全成了白居易的紅顏知己,是冰肌雪骨一般的妙人,她將永遠如同一樹花似的,在白居易的思緒裏總也開不完。
第四次“約會”:是近距離的探望,聽她淺淺的笑聲、淺淺的話語,審美情趣驟變。
白居易三年江州司馬任滿,升忠州剌史,途經昭君村,他的夢便再沒有離開過,他將自己寄存在這個村莊裏。他在《過昭君村》裏這樣寫道:“靈珠產無種,彩雲出無根;亦如彼殊子,生此遐陋村。至麗物難掩,遽選入君門;獨美眾所嫉,終棄於塞垣。唯此希代色,豈無一顧恩?事排勢須去,不得由至尊。白黑即可變,丹青何足論!竟埋岱北骨,不返巴東魂。慘淡晚雲水,依稀舊鄉園。妍姿化已久,但有村名存。村中有遺老,指點為我言。不取往者戒,恐貽來者冤。至今村女麵,燒灼成瘢痕。”
把這首詩,放在白居易整個詠王昭君詩的係統中分析,趙炎發現,王昭君的形象似乎又遙遠起來了,甚至有了一些凡俗的意味。“至今村女麵,燒灼成瘢痕。”不但王昭君成了村女,容貌也被燒傷了。而且,從“獨美眾所嫉”、“白黑既可變,丹青何足論。”“事排勢須去,不得由至尊。”等句子來看,白居易顯然在為帝王開脫。
在江州時,他認為:“宦途自此心長別。”“時有沉冥子,姓白字樂天,平生無所好,見此心依然,如獲終老地,忽乎不知還。”還說:“時來昔捧日,老去今歸山,倦鳥得茂樹,涸魚反清源,舍此欲焉往?人間多險艱!”顯然作者以為這一輩子是要終老江州的,宦途無望。但這時,卻要升他之官,自然他認為這是皇恩澤及,“為感君恩須暫起,廬峰不擬住多年。”“假著緋袍君莫笑,恩深始得向忠州。”在這樣的思想支配下,為君王開脫,在情理之中。
所謂距離產生美,此話一點不假。自從白居易去過昭君村以後,這段“人鬼未了情”就戛然而止了。此後,他一直沒有專題詠歎王昭君,也沒有萌生再次“約會”的念頭,僅在六十二歲時,同幾位客人嘲笑一雪中騎馬的妓女,在結尾處點到了“王昭君”三個字:“雪中君看何所似?王昭君妹寫真圖。”
這時的白居易身為大官,有祿有位,有閑有酒,他的命運與王昭君再無任何相似之處,他的精神家園也不再需要王昭君了,記憶中僅存“貌為後官第一”這樣一個美妙的外形,有幾分風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