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幾個聲音同時問。接著,大家無限懷念地談起讀書時的種種趣聞,談起這十多年的風風雨雨。
“勁鬆,你怎麼不說話,隻是一杯一杯地喝酒?放心,山東大漢再善飲,也喝不完杭州的酒啊!”王啟誌笑道。
聶勁鬆憨厚地笑笑:“我的話本來就少,想說的,又被你們說完了。聽你們講,也蠻有趣的。”
“怎麼,也不對魯麗說幾句?”王啟誌借酒調侃。
聶勁鬆的臉,霎時紅到耳根。他訥訥地想說什麼。魯麗大方地一笑,模仿他的山東腔普通話:“剛才自我介紹時,他已經說了,他在青島一家大醫院,正在評副高;女兒14歲,上初一;這麼多年雖然平常,但還順利。混到這個地步,對得起老聶家了!……”
大家開心地笑起來。
聶勁鬆感激地一瞥魯麗。
魯麗機械地吃著菜。漸漸,身邊的喧囂仿佛沉寂,聶勁鬆好像幻化出另一副麵容:表情頹喪又痛苦,嘴唇嚅動幾下,努力擠出一絲笑容,笑得苦澀、辛酸、無奈……
那是畢業前兩個月,聶勁鬆的父親來學校以後。一天晚上,聶勁鬆把魯麗約到學校足球場上,忽然沒頭沒腦地說,要畢業了,他們隻有分開。
“為什麼?為什麼呢?你給我一個理由!”猶如驚雷炸響,魯麗不敢相信地一怔,立即撕心裂肺地大喊起來。
聶勁鬆求饒地要她小點聲,吞吞吐吐地說出原因。
16歲時,家裏給他訂下“娃娃親”,女方小他五歲,是鄰村果農。因為他發憤讀書,一心想出人頭地,婚期一推再推。與魯麗相愛後,他寫信告訴父親,他已愛上一個同學,要家裏退婚。那時,女方已經住到他家,幫著照顧父母、下地幹活,像過門的媳婦。“你對得起人家嗎?讀了大學,就想當陳世美?我們老聶家祖宗18代的臉,被你丟盡了!方圓一二十裏,哪個不知她是你媳婦,你是她男人?你要敢賴婚,我先找校長告你,再死在你麵前。”父親當即趕到學校,狂暴地脫下鞋子打他,又倔強地悶著抽煙,不說話,不吃飯。
在父親的威逼下,聶勁鬆也感到的確對不起女方。可是,他又深深地愛著魯麗。正值分配前夕,假如父親真的大鬧一通,不僅自己挨處分,魯麗也會受到牽連。痛苦地猶豫幾天,他找到魯麗,硬著心腸提出分手。
“這邊是愛情。那邊,是你父親和那個農村女人。你自己掂量。”魯麗從震驚中醒來,憤憤地說。
聶勁鬆囁嚅著,一副欲語又止的可憐相,但他愧疚而乞求的目光,清楚地表明他的選擇。
“你混蛋!”瞬間,魯麗的臉色變得蒼白。她狠狠地給他一耳光,痛苦地踉蹌著跑開。她再沒搭理過他,隻要能躲,盡量躲得遠遠的。她在心裏發誓,要永遠忘掉這個無情無義的男人。畢業合影時,他個子高,站最後一排。她本該站在他前麵,卻故意蹲到第一排。拿到照片,她恨恨地用小刀將他頭像刮去。離開學校那天,他主動找到她,吭哧著想說什麼,她傲傲地一揚頭,兩眼望天,快步走去。走了老遠,她偷偷回頭,他還傻乎乎地愣在那裏。從此,他們再沒見過麵。後來,從李明紅那裏,她聽說聶勁鬆與“娃娃親”結了婚,生了一個女兒。
“魯麗,你又發呆了?拿去,同學通訊錄。”李明紅輕輕地一碰他。
她赧然一笑。旁邊,一個裝扮時尚的漂亮姑娘,在散發剛打印出的通訊錄。
“在想哪個?罰酒!”王啟誌賊笑賊笑的。
“罰就罰。”魯麗乘勢下台,把麵前的一小杯“洋河大曲”一口喝幹。平時,她從不喝酒。喝下這杯酒,她像吞下一個火球。
“好,再來一杯!”大家拍手喝彩。聶勁鬆擔憂地看著她。
“我說啟誌,你也該敬你的秘書吳小姐一杯。你看,你正在表揚她,人家就來了,還加班加點地為你打印通訊錄。”北京來的宋躍飛,政府機關一個處長,涎著臉笑道。
“我們之間,不存在敬不敬。小碧,幫我敬敬我的老同學。”王啟誌炫耀地把手一揮。
吳秘書甜甜地笑著,從宋躍飛開始挨個敬酒。客人喝一杯,她喝兩杯。
宋躍飛忘情地大笑:“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啊!我要有這樣的秘書,再大的官也不想做。”
接著,他們興致勃勃地談起來,話題多與女人有關,低俗而露骨。
“男人鑽在一起,沒有一個好東西!”魯麗聽得臉紅心跳,羞惱地在心裏罵著。她借口上廁所,走出宴會廳。
洗手時候,望著鏡子裏自己緋紅的雙頰,她的心猛烈地跳著,好像要飛出胸腔。她毫不猶豫地拿出手機,照著通訊錄上聶勁鬆的手機號掛過去。她用命令的語氣說:“我想單獨同你談談。我先走,不在這裏住。找到酒店後,你找個借口,立刻過來。”
回到酒桌,若無其事地聊了一陣,魯麗說要去親戚家,不住飯店。
“明天去千島湖,後天回來,你不能缺席啊!”王啟誌醉醺醺地拉著魯麗的手,難舍難分地搖了又搖。
“今後有機會的。聯係上了,以後來杭州,一定找你。”魯麗裝得相當無奈。惋惜和作別聲中,她急不可待地離開,去房間收拾行李。
三
魯麗在湖濱路華僑飯店住下。飯店麵臨西湖,出門幾十米,就是湖堤。
她給聶勁鬆掛電話,告訴他飯店位置和房間號。然後,她推開窗戶,凝望窗外。
湖濱路燈光輝煌,車輛穿梭,行人如織。湖邊朦朧的柳影中,情侶相倚相偎,或停足遠眺,或悠閑漫步。遠處,恍如濃墨染就,又隱隱滲著幽綠,偶有漁火閃爍,螢火蟲般,在虛無中飄動。
輕風拂來,魯麗打個冷噤。她驀然清醒,覺得自己的舉動太冒失。“好好參加同學會就行了,何必要找他?難道,我從來沒有放下過他?”她迷亂而又悲哀地問著自己。她賭氣般關上窗戶,重重地合上窗簾,心情複雜地坐到沙發上。
仿佛等了一個世紀,門,總算輕輕地敲響。魯麗羞澀地應著,前去開門。聶勁鬆提著旅行包,怯生生地站在門外。
“進來呀!”她嬌嗔地笑起來。十多年沒見,還是那憨厚的傻大個!不知怎麼,她就是喜歡他這副模樣。
聶勁鬆站著不動,惶然地看著她。終於,在魯麗火辣辣的目光下,他遲疑地走進房間。
“你,還好嗎?”他木訥地問。
“不好!”魯麗的眼淚湧出來。她不顧一切地抱住他,嚶嚶地抽泣。
聶勁鬆軟弱地掙紮著。魯麗將他越抱越緊。
那天晚上,他倆在一起。十多年的相思和痛苦,一切的委屈和幽怨,似乎融合成一座正在爆發的火山。他倆緊緊地抱著,含混而瘋狂地相互喚著,忘掉了一切的一切……
那一夜,他們喃喃地互訴衷腸,回想著相愛時的每一個細節。不約而同的,像小舟在江麵繞離暗礁,他們都敏感地回避對方家庭。
第二天,他們去了靈隱寺。
飛來峰前,指著石窟造像中最大的那龕大肚彌勒佛,聶勁鬆不由笑了:“還記得第一次幫你照相嗎?”
“當然。想起,就像在昨天。”魯麗甜蜜地回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