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咋不做?”他不放心地問。
“我?”楚波落寞地笑了:“被蛇咬一口,看到繩子都害怕。現在,我收租吃飯,落得清閑。就是想做點事情,也等楚曉上大學再說。”
袁建新知道,紅廟子炒股時,楚波在“紅鋼”股票上栽了跟鬥,老本幾乎輸光,與妻子也離了婚。楚波意氣消沉,孑然退隱,用剩下的錢,在荷花池青龍市場買了兩個鋪麵,收租金過日子。袁建新同情地歎口氣,不再觸及楚波的傷疤。楚波走後,他認真分析“東碳”的背景資料,覺得價位低,盤子小,風險不大,一狠心,立刻買進這隻股票。
王小紅幾乎天天都到中戶室,同袁建新閑聊。她聽從袁建新勸告,買了“海鷗基金”。她毫不飾掩對袁建新的好感。一次,袁建新空調吹久了,頭痛。她聽說後,立刻跑到藥店,買回五六種感冒藥,還倒來開水,監督袁建新吃下。“男想女,隔重山;女想男,隔層衫。我看,她對你很有意思。”黃昆敏感地說。“你以為建新像你,除了錢就是女人?”陳明斜著眼睛挖苦道:“人家是想跟著建新,穩穩當當地賺點稀飯錢。也難怪,建新這種人,讓人信任,是隻穩健的潛力股。”
7月下旬開始,報紙開始報道東南亞金融危機,股市也像遭遇連綿陰雨,股指開始下滑。8月上旬,股指突然像決堤的洪水,驀然狂瀉而下,大多股票都已跌停。那幾天,股民都陰沉著臉,緊張而忐忑地望著一片綠色的電子屏幕。
“人倒黴了,喝水都塞牙。早知,上次把票全部賣了,這陣都在舒舒服服地數票子!”陳明懊悔地罵著。
“不著急。東南亞發生金融危機,中國又沒危機。下月要開十五大了,政府肯定要救市。”黃昆強作鎮靜。
最焦躁不安的,是袁平順。他隔三岔五地給袁建新掛電話,打聽有沒有股票要漲的消息。“上次賺了幾千元,轉眼,一萬多就不見了!……”他囉囉唆唆地算賬,自己的票虧了好多好多。袁建新聽得心煩,幹脆掛了電話。母親悄悄地來找袁建新,說袁平順最近心情不好,脾氣特別大,一次看股票行情,罵著不解氣,竟將拖鞋對電視機打去,好在沒砸壞。“下次,堅決不能幫他炒股!”母親恨恨地叮嚀。
證券廳裏,籠罩著悲觀絕望的氣氛,似乎世界末日即將來臨,而大家無路可逃,隻得無助地等待奇跡出現。各種傳言像瘟疫般肆虐。一會兒,誰在繪聲繪色地講,哪裏的某某炒股虧得太多,跳樓自殺;一會兒,誰又有根有據地分析,股指將落到一千點以下。在這種氛圍中,任何技術分析和自我鎮靜都毫無用處,大家都盼著政府出手救市。袁建新也不由自主地變得陰鬱,好像有一團烏雲,始終沉沉地壓在心上。“堅持!現在最需要的,是耐心!”他無奈地自我鼓勵。
這時,黃昆出事了,不得不退出股市。
那天午後,股市剛開盤,黃昆的妻子趙倩,突然來到中戶室。趙倩利用銀行職務便利,給客戶多批貸款,然後向客戶借了50萬元,全部拿給黃昆炒股。客戶做絲綢出口生意,受東南亞金融危機影響,訂單大都落空。一氣之下,他打算還清貸款,移民去澳洲。趙倩拖延著,打算等股票漲一點,再賣出還賬。不料,客戶一早到銀行找她,說有急事去北京,今天必須還款,不然,他對銀行隻有實話實說。趙倩無奈,給黃昆掛了一上午電話。黃昆沒帶手機,電話老沒人接。她又掛電話到中戶室,黃昆也不在。她很著急,利用中午時間來到證券廳。事情也真有那麼巧,黃昆同李瑤也剛到中戶室。趙倩進來時,他倆正親熱地調笑著。趙倩懷疑地掃視李瑤幾眼,顧不上盤根問底,將黃昆叫出去。一會兒,黃昆垂頭喪氣地進來,很不情願地坐在電子屏幕前,在趙倩的監督下,查詢股票和資金餘額。“照買進那天價格計算,也才隻有70萬元。還有十來萬呢?”趙倩傻眼了。黃昆驚惶地支吾:“買了幾件衣服,用了一些……”“回去再與你算賬!”趙倩的眼光,狠狠地射在李瑤臉上。她要黃昆把票全部賣了。“現在割肉,要蝕20來萬。”黃昆心疼地噓氣。“未必,你要看到我進監獄,心頭才舒服?”趙倩惱怒地反詰。黃昆隻得將股票全部賣出,同趙倩去取錢。乘趙倩數錢,他溜回來找李瑤,她已不見蹤影。黃昆失魂落魄地沉默一下,感傷地對陳明和袁建新說:“我輸了,我啥都輸了!……”
受黃昆的影響,陳明也異常難受。他沮喪地拉長苦瓜臉,鬱悶地抽著煙,一句話不說。看著黃昆轉眼虧了那麼多,想到自己的股票,袁建新也有種說不出的悵然。收盤後,陳明說心裏悶,想喝酒,堅持要袁建新一塊兒去。
小酒吧昏暗的燈光下,陳明幾口喝完一罐啤酒,又拉開一罐。猛喝幾口,他頹然放下拉罐:“黃昆的今天,可能就是我的明天。”
“你太悲觀了,還沒到絕望的時候。”袁建新安慰他。
陳明疲軟地歎口氣:“你清楚,我沒多少資金,又太想太想賺錢。我丟了學校工作,隻有賺了大錢,才能顯示我的存在。3月初,我瞞著老婆,偷偷拿了房產證、戶口簿和她的身份證,將我們住的套三房子抵押給典當行,借了12萬元,全部投進股市。下月,我該還款了。如果股市還是這樣,我拿啥來還?房子是老丈人買的,房產證名字是我老婆。她要曉得了,不同我離婚才怪。說不定,還要鬧上法院。唉,這麼多年,我簡直倒黴透了,啥都不順!……”
“你啊?……”袁建新責怪地歎口氣,不知說什麼才好。
“不過,我並不服輸。”陳明桀驁地一昂頭:“如果我還有資金,正好補倉。還是你英明,手上始終有五萬元。”
袁建新的心,猛地一跳動。他曾經想過,將準備金全部投入補倉,拉低每股成本,股市一起來,再全部賣出。陳明的話,促使他下定決心。除開五萬準備金,他還打算把為袁偉存的錢一齊投入。他算算,存了一年多,這筆錢有三萬左右。兒子明年才考大學,還有時間存錢。
他坐不住了,想立即回家,與妻子商量。他寬慰陳明幾句,叫他少喝點,早些休息,也許,明天情況會好一些。
“是啊,太陽照舊燦爛,股市依然陰雨。”陳明失神地說。
聽到要她拿出給袁偉存的錢,張一芝立刻不自在了。她找出各種理由推卻,死活不願拿錢。
“這是我自救的唯一辦法。價位拉低了,稍一反彈,我馬上賣票,就可以解套。”說來說去,袁建新不由火了,聲色俱厲地說:“照我說的辦。快,去拿錢!”
結婚近20年,袁建新極少發過脾氣。張一芝仿佛嚇呆了,傻乎乎地愣著。
“聽到沒有,拿錢。”袁建新不耐煩地催促。
“錢,錢投進股市了,全部套著的……”張一芝垂下眼,吞吞吐吐地說。
“你背著我,用袁偉的錢,在炒股?”袁建新又驚又怒,一拍桌子。
“幾個下崗的同事,都在炒股,都賺了錢。我見賺得容易,小偉的錢放著也是放著,就去開了賬戶,買了股票。哪曉得,我的運氣太孬了,一分錢沒賺著,反被套牢了!”張一芝追悔莫及地說。她忽然想起了:“哦,爸剛才來電話,要你明天回去一趟,有事商量。是不是,他又想把他的股票賣給你?想得美,賺了自己得,輸了推給你?”
“好了!”袁建新皺著眉,不準他說下去。驀地,他覺得頭有些暈沉,身上一陣酸軟,有氣無力的。此刻,他什麼都不願想,什麼都不想說,隻想好好地睡一覺,就是天垮下來,也等到明天再說。也許,奇跡就在明天出現。股市一開盤,就一路飄紅。接下來,再連拉幾個漲停。那些壓在他心上的憂慮和煩擾,會像狂風中的落葉,轉眼就會消失。
“啥都不說了。去買點鹵菜,買兩瓶啤酒。我喝點酒,好好地睡一覺。”他疲憊地長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