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建新總共有15萬元,全在股票賬戶。平時,他最多動用十萬元炒股,留五萬做預備金。每月底,他將賺的錢取一些出來:一千二交妻子,作為家庭開支;三百元自己零用;再單獨存兩千元,由妻子管著——袁偉讀大學什麼的,都要用錢。如果當月沒有賺錢甚至蝕本,他就在五萬預備金中預支三千五百元,賣了股票再補上。這次,他的錢已陷進股市,為還父親的錢,隻得動用預備金。
回家,他給張一芝談起父親的事。張一芝嗤笑道:“老了,心理承受力差。換我,放個三五年都不賣,總有漲的那天。反正,又不要我管它吃喝。”
三
股市底部終於企穩,指數飄紅,一天天頑強地向上爬。
“我的感覺告訴我,大牛市開始了。”黃昆抽著煙,踮起腳尖,在原地優美地轉了一圈:“你們想,過一個多月,香港回歸;過四個月,十五大召開,這段時間非常敏感。如果我是政府領導,我也會穩定股市。”他選準幾隻股票,將資金全部壓進去。
“是嘛,過了一百年,香港才回來。股市應該再衝高點,讓大家賺點錢,當給全國人民發獎金。”陳明附和道。他的股票已經解套,如果拋出去,多少還能賺一些。他堅決捏住,說不賺個50%,對不起幾個月的辛苦。
袁建新不這麼看。潮漲潮落,月圓月缺,是顛撲不破的自然規律,股市也不例外。漲得差不多時,他當機立斷,將股票全部賣了。
“當真沒見過錢?漲點渣渣,也那麼激動?”陳明刻薄地說。他有一個宏偉目標,假如這輪行情讓他大賺一筆,他再抓住機會,再狠狠地賺上幾筆。然後,他要投資辦個學校,自己當校長。讓原來的同事看看,他是不是無能之輩。“辦學校也能掙大錢,又發財,又體麵!”他幻想著。
“誰笑到最後,誰就笑得最好!”黃昆咀嚼般地說。陳明的判斷沒錯,黃昆的確有了相好,就是那個請他指導炒股的姑娘,叫李瑤。幾乎每天午後,李瑤都來中戶室,親熱地依偎著黃昆,毫不避諱袁建新和陳明。李瑤來的時候,黃昆笑得格外燦爛,也格外慷慨。他一會去買新鮮荔枝,要大家嚐鮮,一會又買飲料啤酒,讓大家解渴。背著黃昆,陳明幸災樂禍地說:“黃昆老婆是銀行的,人很精明,我見過。她要曉得這件事,就有好戲看了。”
麵對陳明的嘲諷,袁建新毫不生氣:“我這人,標準的凡夫俗子,沒什麼誌向。賺幾個錢,能養家糊口,就心滿意足了。”他暗暗算賬。自己的“海鷗基金”,賺了一萬多,父親的“蜀都”和“樂電”,也賺了五千多元。
收盤後,袁建新取了一萬元錢,打算將父親股票賺的錢退給他,餘下的,作為家庭開支。他剛走出證券廳,一個年輕姑娘走過來,客氣地喚著“袁大哥”。
袁建新詫異地看著她。這個女的在大廳炒股,眼熟,但不知道姓名。
“我叫王小紅,也在這兒炒股,天天看見你。”王小紅不好意思地拂拂頭發:“他們都說你炒股很穩,我想請你指點。”
“他們?”袁建新聯想到陳明和黃昆。
“是大廳幾個老師傅,隔壁化工公司宿舍的。”
袁建新想起了,他與他們交流過幾次。他說自己隻炒“海鷗基金”,風險小,穩慎為上。
他倆隨口談起來。王小紅說,她以前在前進開關廠,企業倒閉了,拿了一萬多元安置費,自己養活自己。找工作吧,年齡過了30歲,文化程度低,又沒技術,而且,兒子才三歲,也需要照顧。丈夫雖在上班,太好賭,下班就在麻將桌上,根本不能指望。無奈,她拿著這筆血汗錢,隻有來炒股。猶豫來猶豫去,一兩個月了,她隻是看,不敢下手。她眼巴巴地問,她就這點錢,買什麼股票。
袁建新同情地望著她。王小紅那憔悴的麵容、眼角細碎的皺痕,那褪色的淺綠襯衫,都在訴說生活的艱辛。一萬多元,怎麼炒?他苦笑著,建議她買“海鷗基金”,還說自己今後買或賣時,都通知她。
“太感謝你了,袁大哥!”王小紅高興地笑了,長相極其一般的臉上,現出幾絲嫵媚。
回家,袁建新心情很好。他提前把生活費及給兒子存的錢交給妻子,隨口說著他賣股票時,陳明和黃昆的看法。
“你不該賣。人家都在買,你還賣?是我,非要捏著,不大賺一筆,絕不鬆手。”張一芝抱怨道。
“一鋤頭挖個金娃娃,下麵還有它的媽,有這種好事麼?見好就收。說不定,機構一拉高,馬上就大批出貨。”袁建新淡定地說。他忽然有些警覺:“這段時間,你總打聽股市的事,啥意思?”
“你提起,我順便說了兩句。”張一芝連忙澄清。仿佛害怕袁建新再問,她急急地走進廚房。
“今天去爸那裏吃飯,我要給他送錢。我先騎車過去。你到學校接袁偉,打的過來。”
“輸了,發氣連天的,把股票賣給你;贏了,還要分給他。這種隻贏不輸的好事,我咋沒遇上?”張一芝大為不滿。
眼看股票天天在漲,袁平順懊悔不已。他每天對著電視機,按著計算器,偏執地一遍遍計算,假如他不賣股票,已經賺了多少多少。老伴被他念得心煩,搶白他:“是你鬧死鬧活,非要建新賣票。人家好心好意原價買下,你一分錢都沒少。這陣好了,倒像兒子占了你便宜,不讓你賺錢?”“你懂啥?那時是那時,現在是現在。”袁平順火爆爆地說,硬著頸子不認輸。
袁建新回來,把賺的五千多元給他,袁平順大感意外。他搓著結滿老繭的手,惶惑而驚喜地說:“這咋好呢,你已經把錢還給我了。賺的,該是你的。”“爸,那天你沒明確。你說,‘先這樣,再說吧’。”袁建新微笑著提醒他。“對,我的確沒把話說死。”袁平順心安理得地收下錢,為當時的含混大感慶幸。他興奮地走來走去,吩咐老伴多做點菜,自己去街上端“棒棒雞”,再買一瓶“劍南春”。
喝酒的時候,袁平順說,他終於琢磨透了,股市是有風險,但隻要有政府,風險就不算啥——共產黨的天下,哪能讓老百姓虧得吃不起飯?就算被套,早遲也要翻身,反正有錢賺。他要把他的五萬元全取出來,再投入股市。
“這個,這個……”袁建新囁嚅著,實在不想接這個燙手的炭圓兒。
“啥這個那個?我賺點煙錢酒錢,就當多點退休金,為啥不可以?又沒叫你給錢炒股,我自己出的本錢。”袁平順惱怒地把筷子一放。
無奈,袁建新隻得答應。
“爸,我畢業了,也炒股。”袁偉愣頭愣腦地說。
“你?還是把學習抓緊,後年爭取考上大學。”袁建新嚴肅地批評兒子:“初三,你在班上排14名,一到高一,降到23名。你應該認真反思,全力追上。”
“考上大學又咋樣?我同學他表哥,名牌大學畢業,還不是一月隻掙千把塊錢。”袁偉不服氣地嘟噥。
袁建新不快地沉下臉。“算了,不說這些,大家好好吃飯。賺了錢,該高興才對。”張一芝做著和事佬。
“說得好!來,建新,我敬你!這五千多,是你幫我賺的。”袁平順眉開眼笑,同袁建新碰杯。
張一芝瞥著他們,若有所思地轉著眼珠。
四
乘著股指回調,袁建新將資金全數投入。這次,除基金外,他還買了八千股“東碳”。買這隻股票,主要是楚波的建議。那天,楚波從紅照壁路過,順便進證券廳找他。楚波神秘地說,絕對可靠消息,“東碳”有機構做莊,正在不動聲色地吃進,要不了一兩個月,至少翻一番。袁建新也一直在關注這隻股票,近期確有成交量放大跡象。不過,假如是莊家詭計,拉高後借機出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