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獵物(3 / 3)

“出大事了!”胡長林驚慌失措地跑進來:“市麵上開始拋售紅鋼股票,半個鍾頭不到,股價從一元七八跌到一元三。我們咋辦?”

“不急,不急。”楚波強作鎮靜。他摸出梳子,呆滯地一下一下梳著頭發,像在梳理亂麻般糾纏的思路。他首先想到王昕。如果不是他提供的錯誤信息,自己就不會做出錯誤決策,自然不可能發生這場慘敗。他又想到徐治昌。這段時間,自己在大量收購紅鋼股票,市麵上卻冒出許多陌生麵孔,大把大把地甩出股票。他早有疑心,覺得這些人與徐治昌有某種聯係。

他給王昕掛傳呼,說十萬火急,要他急回電話。

很快,王昕回過電話。

“你說‘紅鋼’隻是小虧,報紙說是嚴重虧損。你說有重組消息,報紙卻宣布派工作組進駐。到底咋回事?”楚波氣急敗壞,厲聲責問。

“我同學的確是這樣對我說的,我哪知道具體情況。”王昕在電話裏大叫冤枉:“我早說過,我隻提供信息,具體咋辦由你決定。現在你找我,我又找哪個?”

楚波憤憤地掛斷電話。驀然,他眼珠警覺地一轉:說不定,徐治昌早就壓有紅鋼股票,但價格一直上不去,他與王昕串通,誘使自己買進,乘機拉高出貨;或者,他已知“紅鋼”底細,故意唆使王昕來當誘餌……他清楚,像王昕這樣的掮客,哪邊獲利多就倒向哪邊,談不上什麼職業道德。

楚波眼前,似乎浮出徐治昌那兩頰鼓鼓的核桃臉。似乎,他正得意地笑著,嘴巴越張越大,最後變成血盆大口,惡狠狠地向他咬來……

“楚老板,咋辦啊?我的50萬元,這麼十多天時間,就蝕了十多萬!”胡長林頹然倒在椅子上,催促楚波拿出辦法。不知什麼時候,那三個合作者也來了,都沮喪地耷拉著腦袋。小小的房間,彌漫著絕望而慌亂的氣氛,好像眼睜睜地看著死亡逼近,卻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

“我的意見,全部捂住,一股都不賣。”楚波把心一橫:“既然整改,總有結果。都是共產黨的廠,政府不會讓它垮。隻要一有利好,我們馬上拋票。”

“那要等到猴年馬月?”胡長林首先反對:“我要把我的票賣了。股票哪有鈔票保險?再不賣,恐怕送人都沒人要。”

另外三人都附和胡長林的意見。劉老五訕笑著對楚波解釋:“我的錢,是在凍青樹賣郵票,一角兩角掙來的,艱難啊!你財大氣粗,虧得起,我們哪敢比。”

楚波無奈,隻得同意分股票,各自突圍。紅廟子市場上,紅鋼股票已經不多了,報紙一披露虧損消息,捂票的人慌忙拋售,股價急跌。胡長林四人一百多萬股投進去,價格跌得更慘。兩三個小時後,胡長林含著淚花,慘不忍睹地告訴楚波,他賣出十來萬股,都是想抄底或是想賭一把的人買的,九角錢一股。

楚波像大病一場,渾身又酸又軟,說不出的難受,胸口也像被鐵塊壓著,沉沉地喘不過氣。他不想吃午飯,把自己關在茶鋪裏間,極力想著怎麼解套。

他手下一個叫黑蠻的人進來:“波哥,我打聽清楚了,大贏家是徐治昌。他有一百多萬股紅鋼,一元二三買的。乘我們收進,他拉高拋出,賺了幾十萬。剛才,他在珠峰賓館慶祝。他手下一個人喝醉了,給我說了底細,還譏笑我們窮得隻有吃紅苕。”

楚波麵無表情地聽著。他已想到這種結果。

“幹脆,我找幾個小兄弟,幾刀把徐治昌殺來擺起。我就想試一下,錢重要還是命重要!”黑蠻激憤地說。眼見忙了這麼多天,卻被人家耍弄一場,到手的獎金等全部落空,黑蠻很不甘心。

“不,生意歸生意,仇怨歸仇怨。紅廟子開市大半年了,還沒出過這種事。我們不能亂了規矩。”楚波急忙阻止。他叫黑蠻出去,說想一個人待著。

楚波昏昏沉沉、似睡非睡地閉著眼,一動不動地癱在椅子上。不知過了多久,手機突然令人心驚地響起。他有氣無力地接電話。

“你是楚曉的家長嗎?我是楚曉的班主任,姓李。楚曉在三醫院觀察室,你快來!”一個女聲焦灼地說。

“三醫院?早上上學時候,他好好的嘛?”楚波奇怪地問。

“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你快點兒過來,我等你。”

“關公敗走麥城,秦瓊落魄賣馬,啥倒黴事,都一起來了。”楚波自嘲地想著,出門找了一輛出租車,匆匆地向三醫院趕去。

李老師講了下午發生的事。

楚曉在石灰街小學讀書。前兩年,房瑋辭職後,早晚都去學校接送楚曉。有時,她還陪著兒子,在校外吃午飯。這一年多,房瑋迷上麻將,叫楚曉中午獨自在外麵吃東西,打的或坐公交車回家。楚曉吃飯乘車需要錢,房瑋就隨手塞給他幾十元錢。楚波一天到晚忙生意,陪伴兒子的時間更少。為了減輕一些內疚,隻要楚曉開口,他就一百兩百地給。與班上同學相比,楚曉穿得好吃得好,用錢如流水,毫不在乎。六年級幾個調皮男孩盯上他,要他每周必須給他們50元。楚曉堅決不答應,前幾天被打了一頓。不知什麼時候,楚曉認識了幾個十五六歲的小混混。他拿出三百元,叫他們去教訓那幾個學生。今天下午放學,剛出校門,十來個人就打成一團。混亂中,楚曉被人用小刀刺了兩刀,傷不重,已經包紮了,輸兩天液就能回家。

“打架雙方都在派出所接受調查,派出所叫家長去一趟,想了解你們對孩子的教育情況。”李老師補充道。

楚波萎靡地對李老師致謝,然後心情沉重地凝視著楚曉。

“爸……”楚曉喚道,眼淚大顆大顆地流出來。

“沒啥。輸完液,明後天就出院。”楚波裝出輕鬆的模樣,安慰兒子。他忽然想起房瑋:“你媽媽呢,曉不曉得這件事?”

“給她掛手機,關機了。”楚曉傷心地抽泣著。

“關機了,不可能!”除了睡覺時間,房瑋從不關機,出外打麻將也不例外。楚波給房瑋掛電話,她果然關機了。

“奇怪?未必,她又出了啥事?”楚波心裏,霎時漫開不好的預感。他走出病室,立即給吳姍姍掛傳呼。她是房瑋的好朋友,幾乎天天在一起打牌。

很快,吳姍姍回了電話。

“房瑋到深圳去了,過幾天才回來。怎麼,你不清楚?她說,昨晚給你講了的。”吳姍姍似乎很驚異。

“昨晚?”楚波努力回想著。當時,他沉浸在紅鋼股票中,好像房瑋的確說過,要去哪裏玩。但具體說的什麼,他沒留心,房瑋也說得含糊。

“楚曉被同學刺了兩刀,在住院。房瑋這個媽是咋當的,還有閑心玩?就是去外地,手機也應該開著嘛!她到底在做啥?”猶如所有的失敗和絕望,陡然找到發泄的渠道,楚波把吳姍姍當作房瑋,暴跳如雷地訓斥起來。

“這,我就不知道了……”吳姍姍聽說楚曉在住院,顯得有些慌亂,吞吞吐吐的。

“她同哪些人去的深圳?”楚波追問。

“好像是打牌認識的,三四個人。”

“牌友?”楚波嘲諷地問:“男的,還是女的?”

“男女都有吧。波哥,我真的啥都不清楚。你問房瑋吧,不關我的事……”吳姍姍支吾著,隨即掛了電話,留下“嘟嘟——”的忙音,像一串串謎團。

楚波餘怒難消,又連著給吳姍姍掛傳呼,想問個究竟。但是,吳姍姍再也不回電話了。

房瑋到底去了哪裏?與哪些人在一起?楚波不敢想象下去。他的雙腿好像灌了鉛,很難拖動。他勉強支撐著,一步步挪回病室。

他坐在兒子身邊,呆呆地沉想。驀地,他無比悲哀地發現,自己才是落在陷阱中的獵物,孤零零的,無奈地等著宰割。突然,徐治昌、王昕、房瑋、楊大哥的麵容冒出來,還有好些熟悉又像陌生的人影,全部湊在一起,對他冷哼著、狂笑著……

他絕望地垂下頭,雙手撐著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