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獵物(2 / 3)

楚波不快地皺起眉心:“除了打麻將,啥都不管。”他安慰地從皮包裏拿出一百元錢:“拿著,慢慢花。快回去,爸爸還有要緊事。”他已經通知手下,晚上在榮樂園餐廳吃飯,商量下一步行動。

“你們都不管我!”楚曉捏著錢,賭氣地轉身就走。

七八天後的一個上午,胡長林神色凝重地來找楚波。

“剛才我在梓橦街逛,徐治昌從順旺茶館出來,喊住我。你猜,他對我說啥?”

“紅鋼股票?”楚波敏銳地問。

“對。他說,‘紅鋼’虧得很慘,人家都在拋票,你們反其道而行之,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恰恰說明,他慌了。他可能還不清楚,‘紅鋼’的事,是我叫人放的煙幕。我們照計劃進行。”

“還有一件事,有點蹊蹺。”胡長林疑惑地說:“他手裏玩著一個木雕,扁圓形的,刻著八卦圖案。他說這東西是明朝的,相當靈驗,可以預測禍福,逢凶化吉。該不會,他又在玩啥鬼名堂吧?”

“不管他。豆腐白菜,各人所愛。他就喜歡搞這些鬼祟的東西。”楚波不屑地說:“做股票,靠的是政策、渠道、資金。做電器,我們鬥過,他沒撈著便宜。這次,也同樣好不到哪裏。”

前幾年楚、徐二人鬥法的事,胡長林一清二楚。鼓樓南街,楚波開的“飛鷹電器商行”與徐治昌的電器公司斜對著,兩人是同行,賣的東西大同小異,免不了磕磕碰碰。不知為什麼,楚波的生意總比徐治昌好。徐治昌找來高人指點。那人前後左右一看,說楚波的門麵屋簷高,隱隱壓著徐治昌的房頂,楚波店招上展翅的飛鷹,正好威脅著徐治昌的財脈。按照高人授意,徐治昌在自己商鋪屋簷下,嵌上一支仿鋼利箭,箭鋒斜指飛鷹。說也怪,徐治昌有了利箭後,生意突然好了幾分。後來,經過朋友指教,楚波找出破解之法。他在自己的飛鷹爪下,噴上一支被利爪抓得緊緊的斷箭,意喻飛鷹斷箭。徐治昌也不示弱,索性在屋簷下掛上兩把塑料斧頭,鋒芒所向直取飛鷹。最後,經過熟人說和,兩人才沒變著法子繼續糾纏,分別取下震懾對方的物件。但是,兩人的仇怨很難化解,變著法子仍在較勁。

“放心,對姓徐的,我清楚他的招數。”楚波胸有成竹地對胡長林說。

王昕掛來電話,說一切均照楚波安排進行。他到處放風後,市場已對紅鋼股票出現恐慌情緒,幾個大戶還在掙紮,想拉高一點兒再出貨。他建議楚波,大刀闊斧地展開。

楚波一下來了精神,立即通知手下加快吃進紅鋼股票。他坐鎮榮興茶館,桌下旅行袋裏,放著一兩百萬現金。手下人帶著欣喜的神色回來,將一迭迭股票、身份證交給他,又領走一紮紮百元鈔票,擠進攢動的人流。

中午,楚波接到幾個消息。第一,散戶的票收得差不多了,大約有一百多萬股;第二,徐治昌的人開始賣票了,咬住要賣一元七八。“收!”楚波剛要下命令,一想,又隱隱有些不安:這個價格,已超出他的預算,再收下去,等於是背水一戰。他忙給王昕掛傳呼,要他速回電話。

“可以理解。徐治昌也有門路,可能聽到一些消息,想小賺幾個。”王昕回答得很輕鬆:“這個時候,不僅比資金,還要比耐力。誰笑到最後,誰就笑得最好。兩軍相逢勇者勝!過幾天年報一出,重組消息一公布,每股起碼衝上三元。”

楚波神色凝重地點頭。他狠下心,毫不遲疑地囑咐手下,不管一元七還是一元八,見紅鋼股票就買。

安排完一切後,他點上一支煙,半閉著眼,疲憊地抽著。忽然,一個人頭在門前一閃,又縮回去。

“哪個?”他警惕地問。

一個幹瘦的中年人,一臉沮喪地走進來:“楚老板,我見你在養神,沒敢打擾。”

“哦,楊大哥,坐。”楚波大聲招呼張老板泡茶,心裏卻在揣摸他的來意。楊大哥原在鼓樓南街開飯館,楚波常去吃飯,一來二去成了朋友。一次,楚波進了一批走私收錄機,被工商所發現,堅決要沒收。他受楚波之托,上下周旋,沒花多少錢,擺平了事情。去年,他關了飯館,湊了十多萬元,也紮進紅廟子炒股。一次,楚波略施小計,說川藥股票即將大跌,誘使他低價賣票。這隻股票在楚波手上一轉,一支煙工夫,他淨賺四萬。

“楚老板,真人麵前不說假話。‘省房’這隻股票,實在把我整慘了。春節前,都說它有可能上市,我把全部資金投進去,20萬元啊!結果,一買就跌,再買更跌,我簡直‘吃藥’了。買成三元多一股,現在一元五都沒人要。賣,我虧一半多;不賣,我連飯都吃不起了。實在沒法,想找你借兩萬元錢,翻過這道坎。”楊大哥愁眉苦臉,說話時,眼睛不停地眨,仿佛淚珠即將奪眶而出。

“我的錢也緊啊!”楚波訴起苦來:“亂七八糟的渣渣股壓了一箱子,就是見不到現鈔。下邊,還有十來個人幫我辦事,吃喝拉撒都要錢。的確,我抽不出錢。”他歎口氣,義氣地從皮包裏數出一千元:“小意思,你暫時拿著。我隻要處境好點兒,一定幫你。”

楊大哥失望地接過錢,說了幾句感激話。

送楊大哥出門,望著街上蛆蟲般蠕動的人群,楚波傲傲地在心裏冷哼:“紅廟子不隻是金礦,也是沼澤。從泡菜壇裏摳出幾千萬把塊錢,也敢來這裏炒股?弄不好,莫名其妙地陷進去,把錢輸光,還不清楚是咋回事。”

“楚波!”誰在驚喜地喊他。他四處張望,尋找著。

“是我,宿遷。咋個,炒股發了財,老同學都不認識了?”楚波的浣花中學同學宿遷,氣喘籲籲地擠出人群,走到他麵前。

“混口飯吃。哪像你,機關幹部,天天坐辦公室。你也來炒股?”楚波淡淡地應道。幾年來,他幾乎沒與中學同學接觸——天天忙著生意,既無精力也無心情。

“局裏房改,差點錢。我有一千股‘紅鋼’,想把它賣了。幾個月前,兩元多時候,我舍不得賣。今天一看,才一元七八,都說這個廠虧損嚴重,可能要破產。你懂行情,你看,我賣不賣?”

“‘紅鋼’情況的確不好,能賣一元七已經不錯了。”

“我懶得去擠。幹脆,你把它收了,價錢隨你。這點小錢,對你們大老板來說,塞牙縫都不夠。”

楚波買下宿遷的股票。驀地,一個念頭在他腦裏冒出:持有紅鋼股票的散戶,一定也有宿遷這種想法,處在可賣可不賣狀態;紅廟子已沒多少股票了,他還有一百多萬現金;應立即包車,趕往“紅鋼”所在地樂山;今天是星期六,明天一早,去紅鋼宿舍區收票。

他沉吟著,連宿遷怎麼走的,也渾然不覺。

第二天,深夜兩點過,楚波風塵仆仆地從樂山趕回錦都。回家,房瑋剛回來不久,正在梳洗。他泡了一杯茶,換上睡衣,疲軟地靠在沙發上抽煙。到現在為止,綜合德陽、自貢等地收購紅鋼股票的情況,他的六百萬元基本用盡,共收進股票約三百七十萬股,每股平均進價一元六上下。他像精明的獵人,已巧妙地設下巨大的陷阱,正等著獵物一個個掉進來。此刻,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充滿耐心地等待。隻要“紅鋼”年報一披露,重組消息一出台,他會雷霆萬均般出擊。

他反複考慮,這一仗怎麼打:什麼價位賣票,賣多少;什麼時機,大張旗鼓地買回少許,施放莊家已在囤積的假相;然後,再拉高價格,將股票全部拋完……想到即將到手的巨大收益,他興奮起來,睡意頓消。他計劃這次大獲全勝後,抓緊時間,再打幾個漂亮仗。他本能地感到,紅廟子狀況不可能持久,這種獲取暴利的機會,今後很難再有。

房瑋過來,說想出去玩幾天。楚波嘴裏應著,心裏想著自己的事,沒在意。

第二天早上,同往常一樣,楚波8點過來到茶鋪。他買了兩根油條,一杯豆漿,一麵喝茶吃早點,一麵思考著今天的事。

上午10點左右,張老板照例幫他買來幾份報紙——股票這個東西,與政治、經濟甚至國際形勢密切相關,不留心國家的政策動向,就像獵人失去了眼睛和耳朵。楚波懶懶地翻著報紙。突然,他驚呆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改革動態欄目中,一則百餘字的短訊,像密集的子彈向他射來。消息很短:記者從省體改委獲悉,紅色鋼鐵股份有限公司去年虧損嚴重,每股虧損高達六角,淨資產已跌破股票麵值;省體改委等相關部門已組成聯合工作組,不日將進駐紅鋼,進行整改。“不可能!不可能!重組的消息呢?”他急忙翻開另外幾份報紙,上麵的消息一字不差。他頓時臉色蒼白,失神地癱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