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蒲暉在開會,傳呼機忽然響了,耿妍掛的,叫他速回電話。他溜出會議室,掛通夏誌軍家電話。“我決定同夏誌軍離婚,今天就搬走。”電話裏,耿妍開門見山地說。
蒲暉一驚:“又出啥事了?”
“昨晚,我們吵得很厲害,他還動手打我。你們吃完飯,回家,他又喝了不少的酒。他追問那晚我們為啥耽誤那麼久,懷疑我與你……他還說,正因為你有其他想法,這次訂家具不幫他了,找出招標來搪塞……”
“簡直胡說八道!”蒲暉氣得滿臉通紅,全身所有的血仿佛猛地全衝上麵部:“我去找他,現在就去!”
“沒用,他根本不會承認。我同他朝夕相處,太了解他了。表麵上,他豪爽仗義,實際上,心眼小得像針尖,相當多疑。”
蒲暉吐著粗氣,沉默著。
“謝謝你對我的關心。我決定了,帶著女兒一起走。”耿妍遽然掛了電話。
蒲暉失魂落魄般站著。一個同事走來,他要了一支煙,大口抽起來。辛辣的煙味,嗆得他咳出眼淚。同事從未見過他抽煙,不由詫異地問:“蒲暉,你今天咋了?”“沒事,心頭煩。”他苦笑道。
蒲暉湧上一陣衝動,想馬上給夏誌軍掛電話,指責他的無端猜疑。可是,手一觸到話筒,他遲疑了:不是擔心夏誌軍不相信他,而是耿妍說過的那句話——如果,把他換成你,多好啊!能說清楚嗎?他缺乏底氣。
以後幾天,夏誌軍沒找過蒲暉。耿妍來過幾次電話——不是掛蒲暉傳呼,要他回她的電話,就是直接掛到蒲暉辦公室。從耿妍那裏,蒲暉知道她將女兒放在母親家,自己躲到一個女同學家裏;夏誌軍到處找她,還與她母親吵過幾次。“還是回去吧,這樣下去,不是解決辦法。”蒲暉憂慮地勸她。耿妍好像很平靜:“我把你當作朋友,才談這些。我的事,我自己會解決。我肯定要回去,不過是找他離婚。”蒲暉歎著氣,心裏像壓了一塊千斤重石。
一個晚上,夏誌軍突然來到蒲暉家。當著張巧茹,他輕描淡寫地說:“耿妍離家十來天了,我到處找了,影子都沒有。女兒也不管,丟給她媽帶,真狠得下心。”
“你們又咋了?”蒲暉顯得很著急地問,目光有些躲閃,不大自然。
“你一點兒都不知道?”夏誌軍不相信地注視著他。
“我咋會知道?”蒲暉盡量做出坦蕩的模樣。
“耿妍沒給你掛電話?”夏誌軍又懷疑地問。
“我們天天晚上都在家裏,耿妍沒有來過電話。”張巧茹接過話,又焦慮地一推蒲暉:“你幫著找啊,不要出啥事了。”
“算了!”夏誌軍冷冷地一笑:“錦都這麼大,哪去找?隨她吧,我已經筋疲力盡了。”
他們沉默著,仿佛再也找不出話說。片刻,夏誌軍冷淡地告辭了。
“兩口子都像有病,奇奇怪怪的。”張巧茹自語著。
蒲暉心事重重,勉強笑笑。
六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蒲暉下班回家。進門,他就發現氣氛異常。張巧茹陰沉著臉,呆呆地盯著茶幾,根本不理他。他走進廚房,飯沒煮,菜沒洗,自來水開著,忘了關。
“你咋了?還有半個多小時,蒲陽就放學了,還不煮飯?”蒲暉不高興了。
“我問你,誌軍同耿妍的事,你到底介入好深?你同耿妍,是不是背後在接觸?”張巧茹驀地站起,氣勢洶洶地問。
“啥意思,不明不白的?”刹那,蒲輝一陣慌亂。他掩飾地拿起茶杯,一麵喝水,一麵問。
張巧茹死死地打量著他的眼睛:依然那麼澄澈、坦誠,同多年來一模一樣,就像燦爛的天空,沒有一絲陰影。她放心了,麵部肌肉鬆弛下來:“夏誌軍今天到單位找我,談了一個多小時。他說耿妍出走與你有關。他查了耿妍的手機和座機記錄,耿妍給你掛過好幾次電話,通話時間都長。我說,我們蒲暉我清楚,不可能做這種事。”
對妻子的評價,蒲暉又是感動又是慚愧。他如實說:“耿妍的確掛過我的傳呼,還掛過我辦公室電話,談的都是她同誌軍的事。我不能不接,不能不聽。這麼久了,我從未見過耿妍,隻知她在別人家住,沒回家。其他的,一概不清楚!”
“這就對了。從今天起,我們都別摻和他們的事。牛打死馬,馬打死牛,與我們毫不相幹。你看,”張巧茹歉疚地說:“回來光顧生悶氣,飯也沒煮。冰箱裏有麵,我做番茄煎蛋麵,來得及。”說完,她進廚房開始忙乎。
“這個誌軍,竟懷疑我……”蒲暉又憤慨又慌亂地想著。
第二天中午,耿妍給蒲暉辦公室掛電話,說有要緊事,必須見麵。蒲暉猶豫著沒有回答。耿妍緊逼一句:“這件事,關係到我,也關係到你。可能,還關係到夏誌軍和張巧茹。”蒲暉同意下班後見麵,地點約在製藥廠後沙河大橋,那裏地處城郊,路人較少。
十多天沒見,耿妍憔悴了不少。蒲暉輕輕地籲了一口氣,心裏湧上一陣憐惜。耿妍幽幽地一笑:“我終於解放了!”她拿出離婚證,遞給蒲暉:“今天上午辦的。”
“真離了?”蒲暉心情複雜地接過離婚證,不由問:“你今後咋辦?帶著女兒,又沒有工作。”
“回我媽家住。女兒大點後送幼兒園。我打算休息幾天,就去找工作。夏誌軍每月付80元,女兒的生活費夠了。我相信,我能養活我自己。”耿妍堅定地說。
“你說有事找我?啥事,那麼嚴重,關係到那麼多人?”蒲暉忍不住問。
耿妍的臉驀然紅了。她垂下頭,羞澀地翕動幾下嘴唇,又突地挑起眼睛,鼓足勇氣道:“我喜歡你!我覺得,同你在一起,我有安全感、幸福感。不知,我們能不能……”
蒲暉徹底迷亂了。他驚恐不安地垂下頭,避開耿妍深情的眼神。其實,在他心裏,若有若無,始終有著耿妍的影子。他清楚,對他,耿妍也有相當好感。因為他同夏誌軍的關係,他從來不可能也不敢多想什麼。現在,耿妍挑明了,他該怎麼辦?
“這個,我同張巧茹這麼多年了,也沒大矛盾。蒲陽也這麼大了。你同他們又這麼熟,我……”蒲暉艱難地囁嚅著。
“你們有感情,但是沒有愛。我早看出了。至於蒲陽,再過幾年,他有他的世界。你呢,你會有什麼?這麼多天,我把一切都想透徹了。除了你,我不相信任何男人。如果你不答應,我就終身不嫁,一個人過。”耿妍冷靜地說。
“太複雜了,讓我想想。如果我們真的在一起,我怎樣對家裏交代?我身邊的朋友、同學、同事,所有的人,都會指責我們。僅僅是輿論,也會像千座大山,壓得我們永遠喘不過氣。”蒲暉痛苦地長籲短歎。
“我們沒有做任何違反道德的事。沒有你,我也會同夏誌軍離婚。我對你談出我的想法,有錯嗎?我們追求真正的愛,有錯嗎?你衝出平庸而無愛的婚姻,又有錯嗎?”這些話,不知在耿妍腦裏翻來覆去多少遍了。她理直氣壯地說著,既為說服蒲暉,也為自己打氣。
“給我一點兒時間,太突然了!”蒲暉訥訥地說。
“你好好想想吧!”耿妍柔情脈脈地凝視著他,幽黑的大眼裏,閃著憧憬的光芒:“如果我們真能在一起,多好啊!金錢、地位,我啥都不要,隻想幸福地愛著,平靜地生活。”
蒲暉不知是怎麼回家的。同耿妍分手後,他下意識地騎著自行車,心裏像翻江倒海,一直想著耿妍說的那些話。他明白無誤地意識到,無論他怎樣選擇,他與夏誌軍三十多年的兄弟情誼,算是走到盡頭了。
進門,張巧茹緊張地迎上來:“咋回來這麼晚?夏誌軍來過電話,說他同耿妍離婚了,還說你今晚要麼回來很晚,要麼幹脆不回來。我問他啥意思,他叫我自己去想,又說問你就清楚了。”
“陰陽怪氣的,不管他。下午廠裏開會,耽誤了一下。”蒲暉若無其事地說。
“你同誌軍是好朋友,他又離了婚,情緒肯定不好。我們請他吃頓飯,安慰安慰他。”張巧茹同情地搖著頭。
“再說吧。”蒲暉回答得含含糊糊。
張巧茹進廚房炒菜。望著她麻利地做這做那,瞥著沙發旁夏誌軍送的鋼琴,蒲暉眼前飄來浮去的,全是耿妍的影子。“咋辦?到底咋辦?”他迷亂地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