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我到海南,也就幾個月吧,做家電沒賺到錢,做石材賺了二十多萬,倒了一套房子,又賺四五萬。做正當生意雖然艱難,但心頭踏實,也沒小混混來敲竹杠。”謝老五感慨著,話鋒一轉:“如果你做生意,就做石材。把雅安的花崗石發到海南,轉手就是錢。那邊,我幫你找買家。本錢嘛,我給你墊十萬元。賺了,你還我,虧了,算我的。”
“夠義氣!”淩天力大為興奮。
“我說話算話。這些年做假煙生意,雖然賺得不少,但也提心吊膽。那年,不是你帶人趕到,背上還被對方砍了一刀,我早被人綁架走了。是啥結局,哪個也難說清。”謝老五說到興頭上,打開隨身帶的密碼箱,拿出幾張打印資料:“辦個公司也簡單,申請書、工商登記表等,就幾張紙。我幫你在上麵改改。過了春節,你去辦執照。公司一開業,你立即發貨過來。”說著,謝老五以淩天力的名義,在打印資料上刪改起來。然後,他叫來服務員,讓他去樓下商務中心打印。
“老五,我太高興了,不枉交了你這個朋友!”淩天力感動萬分地端杯,將半杯酒一口喝幹。
與謝老五分別,已是夜裏12點過。淩天力西服內包揣著開公司的申請書,像藏著一個沉甸甸的希望。他矜傲地微笑著,輕飄飄地走出錦江賓館。他想起還有幾張請帖未送。這幾個朋友,住在牛市口一帶,大都中午出門,深夜回家。他決定去送請帖。傳呼機忽然響了。他一看,梅竹掛的,肯定催他回去。吃飯時,梅竹來過傳呼。他回電話說還在談事,晚點回去,還說要告訴她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淩天力跳上三輪車,向牛市口趕去。寒風一吹,他清醒一些了,兩邊太陽穴,卻炸裂似的痛。他很少喝洋酒,每次一喝就醉。
連去兩個朋友家,都沒人。淩天力掃興地站在冷清的街上,拿不定主意是等還是回家。不遠處,一家小火鍋店燈火通明。他猶豫一下,向火鍋店走去,打算吃點東西再去找人。
店堂不大,隻安著三張火鍋桌。四個人圍著一張桌子,正在吃火鍋。淩天力在旁邊坐下,要了幾個菜。他漫不經心地向那桌人看去,覺得麵熟,細細一看,原來是幾個月前,在安順橋見過的陳老虎和陳小豹。陳老虎也認出淩天力,笑著同他打個招呼。
淩天力要了兩瓶啤酒,大口喝著。他腦裏想的,全是怎樣辦公司,怎樣賣石材,怎樣賺錢。他計劃把小胖、剛娃等全部招進公司,讓他們也正正經經地做事做人。“錢,哪個也賺不完。大家都有錢賺,才有意思。”他傲然地在心裏想。
“小力,聽說你要結婚了?”陳老虎過來敬酒,笑著問。
淩天力的思緒被他打斷,不高興地哼了一聲。
“結婚也不請我們,太不義氣了吧?”陳小豹噴著酒氣,搖搖晃晃地過來。
淩天力厭惡地斜睨著他:“你算啥東西?我為啥要請你?”
陳小豹羞惱地從西服裏抽出獵刀,指著淩天力:“你也太狂了!你好好看看,這是哪個的地盤?”隨著陳小豹的罵聲,其他兩人驀地站起,一人握住啤酒瓶,一人抓起凳子,凶狠地逼視著淩天力。
“就憑你們?”淩天力狂笑兩聲,表情倏地變得瘋狂。他用手指一個個點著,冷冷地說:“你們請我吃晚上,明天,我保證請你們吃中午。”
陳老虎做好做歹,喝令陳小豹坐下,勸住淩天力。
淩天力付了賬,憤憤地走出火鍋店。走了幾步,他陡然覺得臉麵丟大了:堂堂的小力,居然被幾個混混用刀指著,傳出去簡直讓人笑掉下巴,還能在社會上闖嗎?酒精混著驕橫,狂風般的席卷過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他來不及多想,轉身衝進火鍋店。
“都給我起來!”他指著陳老虎等人,怒喝道:“今天我沒帶家夥,又是單身一人,算我倒黴。這樣,是男人,就抽出獵刀,朝我心口紮。我叫一聲,就不是小力。或者,把獵刀拿來,我給你們一人一刀。”
陳小豹等人霍然起身,與淩天力對視著。
“小力,不要太過分了。”陳老虎陰沉的臉上,漫起一陣殺氣。
“廢話少說,動手。不敢了吧?”淩天力重重地哼道:“把刀給我,看我的。”
陳小豹額上青筋急跳。他略一猶豫,終於狂暴地拔出獵刀,一刀刺向淩天力左胸,接著又是一刀。
淩天力一陣劇痛。鮮血湧出毛衣,汩汩地流著。他用手緊捂傷口,狂傲地一笑:“好,有種。明天看我的!”他強撐著,踉蹌地走出火鍋店。
看著沾滿血跡的獵刀,陳小豹臉色蒼白。
“事惹大了。趕快收拾東西,出去躲一陣。”陳老虎哭喪著臉說。
四
第二天淩晨,鋼管廠圍牆下,下夜班的工人發現昏迷的淩天力,立即向派出所報案。淩天力的心髒,還在微弱地跳動。派出所火速將他送到五冶職工醫院。經過兩三小時搶救,終因傷勢太重,他再沒睜開眼睛。根據他請帖上的地址,警方找到石灰街家裏。
淩天勤夫婦穿戴一新,正在焦急地等著淩天力同梅竹過來。
“死了?”淩天力父親臉色蒼白,身體急劇地顫抖。淩天勤一陣驚愕,反複詢問是不是搞錯了。警方拿出照片,死者果然是淩天力。淩天勤說出淩天力的租房地址,警方馬不停蹄地又去找梅竹。
快中午時候,小胖、剛娃等人都來了。他們消息相當靈通,東門一帶已傳開,陳小豹殺了淩天力。他們含著仇恨的淚花,一麵悲憤地組織各路人馬,到處追殺陳小豹等人;一麵掛出無數電話,四處告知淩天力的死訊。
這天是大寒,距春節還有六天,是淩天力的結婚吉日。
下午,石灰街幾個茶鋪和小飯館,密密地坐滿淩天力的朋友。他們推出謝老五和小胖為代表,去見淩天力父母,堅持要為淩天力大辦喪事。淩天力父親已經悲痛得說不出話,勉強點點頭。
謝老五拿出五萬元錢,作為辦喪事的開支。他跪在淩天力遺像前,把頭磕得“嘭嘭”作響,號啕大哭道:“小力,我不該叫你喝酒,都怪我啊!”
梅竹躲在裏屋,臉色白得毫無血色,默默地流淚。
兩天的喪事中,石灰街及旁邊幾條小街,所有的茶鋪飯館全被包下,接待淩天力的各路朋友。這中間,不少人在黑道赫赫有名,有的還背著命案,正被警方通緝。當地公安增派人手,身著便裝加強巡邏,防止節外生枝,再釀出什麼大禍。
出殯那天,十多輛“馬自達”轎車,威風凜凜地開過市區主要街道,再去磨盤山殯儀館。擔心父母身體受不了,淩天勤不讓他們去。他帶著妻子和兒子,去送弟弟最後一程。淩星坐在第一輛車上,抱著淩天力遺像,不停地抽泣。梅竹沒能參加。昨天,由於過度悲傷,她突然昏厥,還在省醫院輸液。
火化完後,三四十人擁到殯儀館外小坡上,點燃成捆的爆竹。小胖、剛娃等人摸出手槍,借著爆竹聲的掩護,舉槍向天空扣動扳機。
市中心榮樂園餐廳,淩天力早訂下十桌結婚喜宴。小胖等人找到餐廳,將喜宴改成喪宴。
“大哥,走。小力父母不去,你這個當哥的,總要答謝四方兄弟,特別要敬謝老五一杯,人家夠義氣的了。”小胖催促淩天勤。
淩天勤同淩星蹲在地上,默默地燒著紙錢。他從懷裏摸出弟弟開辦公司的申請書,慢慢地撕碎,丟進熊熊燃燒的火焰裏。申請書未燃盡,被風一吹,飄飄地翻動。
那天,正是大寒第三天,太陽到達黃經三百度,一年中最冷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