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覺得,也許我要失去影山了。
又或者,我從來沒有真正擁有過影山。
接到影山的電話是在晚上九點。影山在電話裏對我說:“一起出來吃個飯吧。我和你,還有個小師弟。”
“誰?”
“是個很有天賦的師弟。”
“哦。”
我穿著拖鞋和運動褲跑去西門口,見到了畢業作品中的那個男生。
他說:“原來這就是嫂子啊。”是個非常可愛、漂亮的男孩。
但是他的酒量很糟糕,很快他就滿臉通紅地倒在桌子上。
我和影山在那一天和平分手。原因是,影山突然想要留校,他說:“我突然覺得自己不能放棄畫畫和攝影,抱歉……”我本來想說“去廈門也可以做你喜歡的事情啊,如果真的想要留下,那我也可以留下來啊”,畢竟這個城市住了四年,我開始對它產生情感……但轉念一想,這是他拒絕我,反悔曾經的諾言的意思啊,我留下來,能幫到他什麼呢?我能為他做什麼事情呢?我什麼都不會做啊……作為工科女生的我一直很呆板,後知後覺,但這次我總算聰明了一回。
我說:“我還是決定去廈門。”
“這樣啊……”
影山點點頭。其實我不想知道影山突然覺悟的真正理由,也許是因為師弟,他發現了一塊璞玉,想要竭盡所能地打磨他,搞藝術的人總是很珍惜那些有才華的人;也許隻是他漸漸發現自己原來沒有那麼喜歡我,僅此而已。也許有更多不為人知的理由。
總之,我和影山分開了。
和大多數畢業即分手的情侶一樣,這樣的事情司空見慣,所以根本沒有女生來嘲笑或者安慰我。
出乎意料的是,我沒有很傷心。我倒是很感謝影山給我一段美好的回憶。
淡淡交往的日子,最後無疾而終,但是心髒裏留下了如綠葉、花瓣、金燦燦的陽光一樣美好的回憶。它們被反複衝刷、沉澱,幹涸在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隻是,在過了半個月後,我居然變得痛苦起來。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是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我突然想起那句話。
沒有平行交點的兩個人,最好還是不要在一起,因為無論你怎麼掙紮,最後都沒辦法走到同一個點。你所做的事情都是沒有意義的,就好比,看見過的那個遊戲,虛構廚房,切著不存在的蔬菜,熬著不存在的湯,一切都是徒然。隻是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都做著沒有意義的事情,有些是沒有意識到事情的真相,而有些是看清楚了,仍舊不願意放手。
我以為我們最終會在一起,我以為我會排除萬難地和影山一起畢業,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下去,在這個城市裏掙紮……但一切都隻是自以為是,一切隻是我用來麻痹自己的幻想。最終這個世界的真理贏得勝利,毫無懸念。
蒲公英的花語我總算明白,但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人的心髒,像一個嚴絲合縫的容器。它柔軟又堅韌,這樣,裏麵才能盛放著那麼多關於他人的記憶,那些記憶逐漸溶於血液,如同海浪一樣被推送、蔓延至全身的角落……喧囂著,不斷喧囂著。
我知道所有記憶最終都會被粉碎。新的都會變成舊的。
但是那種被記憶糾纏的感覺會持續很久,似夢一般,如影隨形。有時候會在空蕩蕩的房間裏聽到影山的聲音。
一年以後我寫了一篇小說,關於影山的,我慢騰騰地寫了很久,最後我投給一個青春雜誌,沒想到最終能出現在光天化日下。我這個學工科的女生,就連寫論文都是磕磕碰碰,但是記錄這段回憶卻特別順利,甚至還像看過的小說一樣,自然而然地寫出一些有哲理的句子。
那是我唯一寫過的小說。編輯說讀者們似乎很喜歡這樣的故事,自然潔淨。“你要不要再寫幾個試試看?”
“不了。”我回答他,“我隻有這一個故事可寫。”
編輯是個很年近三十卻依然很稚氣的男生。他有些無奈,但沒有強迫我。
我不想被影山的記憶糾纏,我不想全身的血液都流動著蒲公英的氣息,於是理性的我做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就是手執由空氣打造的刀刃,滑向自己的心髒,位於左邊第三根肋骨處的要害。橫,豎,最後是一個叉叉。我用了原本自己看不懂並且嘲笑過的方式,空氣切割——然後我仿佛聽到了血液如同海水一樣被釋放出來的聲音,朦朧中我看到前麵有個綠色的背影,他說:“抱歉。”我隻是笑笑。
這麼做的話,心髒會瓦解,關於影山的記憶也會迅速消失殆盡吧,我想。
公元2011年11月25日,“手術”很成功,我順利遺忘有關影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