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宣之本想無論如何他也該攔上一攔,不想他隻淡淡道:
“好。”
他的辦事效率極高,不多時便取了血玉瓶予宋宣之。還令萱支鬆支送宋宣之出府。本來他如此爽快宋宣之亦非拖泥之人,可宋宣之腦海裏又閃出一幕:
“你攔是不攔?”
宋宣之想,自己來自何處,去往何方,於他,本就是無幹係的。可宋宣之心卻莫名一痛。一草一木,一風一雲,都驚不了他的情緒,宋宣之一個被打入六道輪回的謫仙,更驚不了他。如此,宋宣之想竟又是她多想了,一個花瓶而已,本是空心,又怎麼奢望他全心以待,饒是洛華嗜玉也不過纏戀那美麗的外殼而已。
待宋宣之出了鍾山,拜別萱支鬆支,宋宣之心知顏府是不能去的,就隻好去投宋家的遠房表親明家。自是一番言說什麼父母雙亡,科考落榜,本是女身雲雲。明家先是一驚,後又雲宋老用心良苦,隻不想苦了女兒。
如此倒也安頓了下來。待宋宣之想如此終老之時,卻發生了一件怪事。天黑了一個月都沒有亮。人們隻以為鍾山下的山神燭陰累了缺歇息,也就沒什麼怨言。後來一年過去了,人們的餘糧吃完了,燈油蠟燭也用完了,人怒便起來了。
不多時,卻是萱支來找了宋宣之,道:
“姐姐,神主……他……他。”
宋宣之見她泣不成聲,心裏莫名地驚慌起來。
“他怎麼了?快帶我去!”
於是便火急火燎趕到了生林府。卻見燭陰山神四肢僵硬地躺在床上。陡然間宋宣之覺得這不是天黑了,是天塌下來了。
宋宣之正手足無措間,卻是鬆支道:
“你是故意來瞧神主的這副模樣麼!他掏心掏肺對你,你卻在他最難的時候一走了之。你走了也便算了,何苦來看他的笑話!”
宋宣之這廂被鬆支劈頭蓋臉一頓言語,心裏是疑竇頓生。
燭陰最難的時候?宋宣之看他笑話?
正無言以對間,卻是萱支拉了鬆支道:
“下去!別這樣對姐姐言語!”
未了又對宋宣之施了一禮道:
“小婢心知姐姐便是那瓶中仙紅翳。我等追隨神主已達萬年之久,忠心可表日月。有些話還是要說與姐姐你聽。”
宋宣之誠然道:
“請講!”
萱支拉了宋宣之入了座,道:
“自洛華王子引了姐姐仙身祭了瓷窯之後,神主又問神主要了血玉瓶。說是要獻於一目國王洛華的父親,請求巫師祭以童女之血來保紅翳的仙身。不料這血玉瓶彼時精血純正難融他血,在童女的血灌入之時,玉瓶陡然崩裂,當是時風雲因之變色,草木為之含悲。燭陰得知一怒之下上天帝前參了一目國洛華一本。天帝本來是小懲瓶中仙,不曉瓶中仙不僅仙身焚毀,還毀了仙根,便允了燭陰,罰洛華尋回紅翳仙身,助她飛升。”
萱支見宋宣之似是依舊不解繼續道:
“燭陰神主懲治了洛華之後又往女媧娘娘處討了無根泥為紅翳修了瓶身,以山神之力引了地心之火煆燒,供在神廟內又熏足了人界的香火。就在姐姐前時離府之前一日完成了修瓶大業。姐姐的命格神主也傾了力改過。”
聽完萱支的話宋宣之卻是更加不解了。
燭陰,他一個一直愛看戲的山神,此番卻為了宋宣之,是為了宋宣之,他說的,一個花瓶而已,不惜毀掉萬年修行,此番卻是累倒了?眼再也睜不開了?再也看不了戲了?
他,唯一知曉宋宣之,看宋宣之作小醜的看戲神,此番雙眼緊閉,從此再也沒有白晝了。
當往事如洪水猛獸般湧來,宋宣之卻無法承接。
宋宣之猶記初見他時,居高臨下,不染情緒。通身似火,灼豔非常,可是卻沒有表情。
宋宣之跌下靠座,複又爬坐起來。
萱支一臉擔憂道:
“姐姐……”
此時宋宣之已無法聞聽萱支言語。隻是尋到燭陰的床沿,道:
“哈哈!燭陰,你也有最難的時候?這界中之事於你,也有難?你此番再也無法看我戲了!因為你也是戲中之人了,你無法再睜眼閉眼觀眾生作戲了。哈哈!”
宋宣之苦笑到最後,卻又化作無邊無際的悲。生最大的悲是心空了,填不滿了。
於是不顧萱支鬆支,隻身隻往陰司崖奔去。
自語道:
“我終究還是要為他生而死了!苦算什麼,餓鬼我也做過。生最大的苦是食不知味,生不知累,是寂寞。”
宋宣之尋到崖邊一縱身便跳了下去。這崖深不見底,隻覺身越墜越快,心卻越來越空。宋宣之再一次,為了他生,死了身。這個他生,卻是燭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