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培雲:前幾天早上讀到一條新聞,“遼寧省鞍山市14日發生一起致10人死亡的惡性殺人案”;又見一篇回應我的文章——“仇恨是我們僅有的權利”。這是怎樣的國家與社會,永無休止的殘酷,永無休止的暴戾。為了各自的理由,除了下跪,就是舉刀,“仇恨竟然是我們僅有的權利”,我們有那麼窮麼?是否還有中間道路?
還是那句話,我承認許多人在追求正義,這點讓我欣喜,這些人是中國的良心。但是我同樣看到,這個社會的戾氣在一天天增長,仇恨在一天天擴大——從20世紀開始,所謂改天換地,就是從不斷的仇恨教育和複仇行為開始的。我無意批評具體的個人,但這一現象值得大家警惕,我們的文化出了大問題。我們伸張正義,卻又走回到過去的老路上去了。
補充一點,就是這次爭論暴露的問題。我在微博上接到一些鼓勵我的私信,但從整體上看,知識分子嚴重失職與缺席。讓我感動的是幾位律師的發言,我也不相信他們是收了什麼錢才說話。中國不僅缺少中產階級,而且缺少中間意見階層。這個階層應獨立於政府與民眾,但可怕的是,它不得不隨時受到這兩方麵對其表達空間的擠壓。
當然我也很能理解許多人不願意站出來說話的原因。一是因為進退失據,不知道是說好還是不說好;二是因為沒有勇氣或者出於謹慎——犯眾怒表達本身就意味著一種風險。我說我像《約翰·克利斯朵夫》裏的奧裏維,不願意憎恨,願意公正地對待我的敵人,在一切狂熱當中,我願意保持目光明亮,以便能夠理解一切和熱愛一切,從容地觀看時代的遊戲。不與現實同流合汙,不必成群結隊,我的實力就是獨立思考與表達。
可是奧裏維同時也是一個悲劇人物。在一場政府與民眾的衝突中他為了營救學生被馬踩死了。包括我所敬愛的羅曼·羅蘭、茨威格,當年他們何嚐不是因為獨立表達而被群眾圍攻,被朋友孤立。因為那個時代,仇恨蔓延,人們更願意追隨急於行動、快意平生的英雄主義。所以,誰反對仇恨,誰就被打成叛徒,謹慎的人,被稱為膽小鬼,有人性的人被稱為軟弱的人。不過,即使是被誤解,他們還是在堅持。茨威格說得非常好,世界上還有一種英雄主義——正如他在羅曼·羅蘭身上看到的——一種“有思想的英雄主義”。這種英雄主義,一人一支隊伍,其實不過是一種理性擔當罷了。
有人說,你為什麼要為藥家鑫辯護?其實如果細看我的若幹文字,就會發現我根本不是在為他辯護,而是對中國文化與社會整體的擔心。接下來,讓我們放下藥家鑫案,麵向更遙遠的未來,說說我最真切的憂慮。這也是我此行最真實的目的,不為誰辯護,隻為中國有一個可以期許的未來,為讓社會真的好起來,而且在好起來之後不得而複失。
我特別推薦一本書,圖圖大主教的《沒有寬恕就沒有未來》。按有些人的說法,圖圖大主教應該是“西奴”了。事實上,一個獨立思考的人,從來就不會見風使舵,吝惜自己的批評。圖圖大主教對西方不是沒有批評,最經典的是1984年,也就是他獲諾貝爾和平獎的那年冬天。他在美國紐約的一次宗教儀式上演講時說:“白人傳教士剛到非洲時,他們手裏有《聖經》,我們(黑人)手裏有土地。傳教士說:‘讓我們祈禱吧!’於是我們閉目祈禱。可是到我們睜開眼時,發現情況顛倒過來了:我們手裏有了《聖經》,他們手裏有了土地。”中國的殖民地時期雖然早就過去了,但是轉型期卻是如此漫長。而且,這個轉型期和南非的經曆在有些方麵很像。比如清華大學曆史係教授秦暉先生便對南非的種族隔離政策和中國的城鄉分治進行了研究,他發現若幹年前中國農民的待遇甚至還不如南非的黑人。
接下來,我特別從圖圖大主教的《沒有寬恕就沒有未來》一書中找出幾段很有意思的話,準確說是三個片斷,讓大家看看南非是如何從“躲貓貓”時代成功轉型並且走向和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