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嫉妒這個女人,我知道男人的心思,他眼裏的熱情太稠密,捏緊官袍的雙手也很緊。為什麼不是我?為什麼是我?為什麼要我背叛和依賴,為何要我受這等折磨?
你飽讀詩書,貴為郡守,自不肯多看我這奴婢一眼。我麵容平淡,姿色如眾,沒有她你連我一眼都不會看我。我想有一所溫暖安靜的房子,有一個讀書平實的丈夫,如果還有書生的傲骨與木訥,那是最可愛的光景了。
淨手羹湯,那人不喝我的湯。
素娘
客棧裏不缺姑娘,在某些夜晚,我會在客棧的頂樓向下看,看到可我心意的男人,晚上便叩開他們的門。
他們有的俊朗溫柔,有的蠻野粗獷,當他們的雙手攫住我的腰身時,我感到一種安全感。窗外雨聲如麻,澆灌腦海中那一片無垠的荒漠。我張開嘴,想要呼叫,痛快到哭。那快感來時,我總會想起我的男人,我的第一個男人。那個在渴死在大漠中,把最後一囊水留給我的丈夫。
他是江湖人,慣使刀,刀花挽得滴水不進,愛住客棧、喝烈酒。我不覺得這是一種背叛,也沒有覺得羞恥。我想起他,在客棧裏與我纏綿雲雨。他死在西麵大漠的路上,他對我說,穿過這片大漠,我們就成一個家。
後來,我隻身來到這裏,帶回來一個姑娘。我給她取名小翠,翠綠的顏色裏,有水。
我來到雨城,這裏有一年四季三季雨,隻有在這裏,我才不會渴。每日江湖往來客,看見他們就像回到從前。
每當和那些不知名的男人同房後,我總會給他們喝一碗酒。第二日早晨,他們隻是一身疲憊,卻不記得任何內容。我在櫃前站著,嗅出他們的味道,從未抬頭。
隻有一次,一個俊朗的書生,滿麵風塵來到這裏落腳,眉宇間滿是沉淪落魄。那晚我叩開了他的門,他卻說什麼也不做,像個委屈的孩子,又像個迂腐的和尚。
我還是請他陪我喝了一碗酒。
那日起我就想離開雨城,像是喝飽了水,喉嚨裏再也不會幹涸。
素娘分給我好多銀兩首飾,細細地交代我找個好人家。她牽了一匹馬,眼裏亮晶晶的,像是在看久別重逢的情人。
我趁她喂馬之際,麵見了他。他慌忙喚下人備馬時,我卻突然釋然了。
雨城的雨本身便是一個陣,鎖住江湖南北客,鎖住愛恨情仇,每個人都是灰雲之下一顆黯淡的棋子。
猶記得素娘對我說,雨城是個傷心的地方,每個來到這裏的人,都會有自己的傷心。雨城沒有人家,隻有往來的客,有肉有酒有姑娘,就是沒有自己的男人和女人。
今日雨城無雨,雲被陽光撕開縫,像是仙人敲打眾人累了,歇手時順手撒了一把金子。
聽說北方有廣闊厚實的男人,南方有溫柔細膩的書生。至於去哪裏,也並不多麼重要。
而我也需要一匹馬。
城內唯一不會泥濘的是官道,銜接南北城門、我的府邸和高高的觀雨台。
她牽著馬,馬上馱著行李,向我走來。
我也牽著馬,向她走過去。
這應當是整個雨城第一次看見她的笑容。暖得讓我想扔掉烏紗官袍。
我不知道,她會不會與我走。
她看見我也不拜,踮起腳來親了我一下。
我知道了。
不過,還有一句我聽不懂得話。
她仰臉看著我,柔柔地問。
“書生,那夜的酒好喝嗎?”
可是,我這一生中,從未喝過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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