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折扇一頓,心中什麼轟塌了般,紹衛麵上有些蒼白。一抬頭,便見月色臨地,冷如清霜。
回到宮中已是深夜,紹衛遣張海去了慈寧宮,畢竟自己此時才歸來,太後一定是心急了。不過,紹衛並不想去那座宮殿,自他登基之後,便一直對那裏是有排斥的。
歪坐在窗邊長榻上,半靠著圍以碧玉鑲嵌團福深藍錦緞的牆壁,窗外一輪明月,帶了寧靜祥和的月光,輕輕掩在一抹薄雲之下,給院中一株合歡罩上一層雲霧般的輕紗。
有風緩緩滑過,“沙沙”聲不絕於耳,之後,又是寧靜。
在這樣的夜裏,紹衛的心也平和下來,那個女子帶著超凡脫俗的身姿出現在麵前,又似月中仙子,清朗寧祥,隻一眼,便沁人肺腑了。
且文釆非常,不愧是出了三屆狀元郎的褚府千金。心地良善,笑容最映內心,那樣的笑,這世間,恐是再無其他了。
若是有女而長伴身邊,該是得幾世修來的福氣了。
想到此,紹衛淡笑開去,若她是其他人家的女兒那該多好,心上無人,即是迎進宮來,也不會落得拆散鴛鴦之名,討個虛情假意的對待。
若論起自己,也是會真心待之,在這後宮之中,留出一角安和。
隻是……她是褚家之女啊。這褚姓一字,便是萬水千山了。
紹衛長歎一口氣,伸出手將窗關上,那一道皎潔的月色也被隔絕在了這塵世間最尊貴的房間之外了。
外殿禦桌的明黃團龍錦緞之上,疊起累累暗黃奏本,沉沉壓在他的心上。那些奏本,恐怕褚相多已批閱了吧。
張海垂首站在殿中,有徐徐香煙在飄蕩,帶著混合了麝香的檀香特有的氣息。
許久,傳來輕輕腳步之聲,張海頭低得更低,直到眼前出現一雙碧色繡花鞋,一抬頭,是太後身邊的吉雲。
“張總管,太後已經睡下了,張總管此來何事?”吉雲聲音溫和柔美,一雙眼睛卻是暗含波濤。
張海笑笑:“今日皇上本是要與太後同用晚膳的,隻是白日裏出城為瑾公主求平安,耽擱了時辰,便沒有及時趕回來。皇上怕太後娘娘擔心,特命我過來。”
吉雲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定會轉告太後娘娘。不過今日可是等了許久,褚大人也為此耽擱了回府,太後娘娘有些不悅呢。”
張海心中有些不快,褚相怎麼說也是臣子,怎能責怪皇帝耽擱了時間?
不過,他的麵上沒有表現出來,隻是恭敬地站在原地,不發一言。
“皇上今日回來的是晚了。”吉雲又說道,“若隻是為瑾公主求平安,不該此時才回來的。”
張海訕訕笑著:“皇上與瑾公主手足情深,實在不忍公主病痛纏身,路上多有停留和交談,這才耗了時間。”
吉雲掩口笑起來:“皇上與公主自幼感情就不一般呢。”
說完正了正神色,朝裏麵看了看,又看張海似有鬆了口氣的模樣,眼睛一眨說道,“如此,便有勞張總管跑這一趟了,還請早些回去休息。”
走出慈寧宮,張海長長舒了一口氣,一抬頭,隻見天際那一輪皓月,已被厚重的雲朵遮住了身影。
之後半月裏,倒沒有什麼異常,紹衛依舊是多在禦書房和養心殿裏,偶爾白日裏去禦花園散心,也是隻帶了張海一人。
那日,禦花園櫻花開得最盛,日頭也好,湛藍的天上,一朵雲緩緩流過。
花園裏一座紅橋,飛架在一池碧水之上,兩岸繁茂的櫻樹開出絢爛璀燦的櫻花,潔白無瑕的,緋紅若雲霞的,枝枝朵朵彙成醉人風采。
樹下是華服麗人迤邐而行,都執了各色描金團扇,巧笑言兮,顧盼生輝,有悅耳之聲傳來,不知哪個女子放開了歌喉:“雙蝶繡羅裙,東林邊,初相見。朱粉不深勻,閑花淡淡春。細看諸處好,人人道,無瑕身。咋日亂山昏,來時衣上雲。”
唱到衣字,聲音已經極低,卻如夢似幻,勾起無限回憶。
紹衛站在虹橋之上,有些愣怔,一身月白福字素錦便袍在豔陽下反出光彩,那邊有女子見了這橋上的九五之尊,歌聲乍停,紛紛跪拜下來。
紹衛卻似不見,隻望著一叢繁花似錦,突然微笑起來,轉身走開。
張海匆忙跟在他身後,卻是向宮門處去了。
是夜,慈寧宮,太後尹氏半靠在綠玉色垂枝白梅的繡墊上,手上緩緩轉著一串黃玉佛珠,自張海進來有一燭香的工夫沒有說話,隻是望著粉牆上一幅觀音畫像出神。
張海自然隻能恭敬地垂首站在厚重的海藍色鑲金邊秋菊鬥妍地毯上,眼光所及,便是漫漫秋菊之色,透著肅殺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