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雖說不再召幸邢采薇,但近日有不少宮人看見皇上下了朝之後便去椒房殿了。”衛子夫漫不經心的說道。
“椒房殿?那兒又沒人,皇上去那兒作甚?”尹碧羅不由得好奇。
“或許,是皇上瞧上了什麼宮人,刻意藏在那兒呢。”子夫掩嘴輕笑,看著碧羅的樣子,連忙道,“知道你是個急性子,但是椒房殿可是刻意下過指令不能去的。”
“嗬,這點臣妾自然知道。”尹碧羅緩了緩,笑道,這才讓一個邢采薇倒台,又多了個勁敵嗎?
目送著尹碧羅走了,水月好奇問道:“娘娘何須要告訴她這些?皇上分明……”
“就是要讓她自掘墳墓。”衛子夫眯著眼睛,依舊是端莊的笑意,“椒房殿,還能藏著誰?不就是金屋藏嬌嗎?”
劉徹,如此你便是在羞辱我,哪怕讓一個死人的畫像呆在那兒,也不肯讓我這個名正言順的皇後入住嗎?衛子夫的手指按住手中團扇的扇柄,仿佛要將它生生折斷。
次日午時,椒房殿內。
尹碧羅果真是按耐不住好奇,倘若真有個狐媚子藏在這裏,以她在後宮中僅次於衛子夫的權勢,定要將她找出來問話!
初踏入這殿內,尹碧羅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殿內的建築,恐怕是蘭林殿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的,她怎的不知道,這宮中還有如此豪華瑰麗的宮殿,尤其是牆壁以花椒研製成粉末塗著,用於保暖。
究竟是何人的宮殿,才能讓皇上如此上心啊!想到這裏,尹碧羅隻覺得委屈,嫉妒,恨意交織。
多年荒廢卻未落灰塵,這椒房殿中果真有人?
直到主殿廳堂中,碧羅正要掀開珠簾走進去,可卻絕對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是皇上,是皇上!可是,皇上他卻在自言自語?不,莫不是在跟誰說話?
碧羅又是驚喜又是恐懼,害怕讓劉徹知道自己躲在這裏,隱藏好自己後再看著劉徹眼前,卻讓她驚愕至極。
那是一副畫像,一副精致的畫像,畫上的佳人美豔非凡,可是卻讓人有些熟悉感。
劉徹則是輕輕撫摸著佳人的臉頰,口中絮絮著兒時的往事:“阿嬌,你還記得嗎,有一次我把你的風箏弄飛了,你還吵著跟我慪氣,我去幫你撿風箏,結果跌了下來,險些摔碎了……”說著,便自顧自的笑了,久久無人回應,倒顯得格外苦澀。
碧羅捂著嘴,那所謂的女子,莫非,莫非是十幾年前已亡的廢後?
可不應該啊,不是都在傳皇上恨極了廢後嗎?
注視著那畫像,反應過來時,碧羅的瞳孔猛地一縮,難怪啊,難怪皇上最喜愛邢采薇的體態,難怪那日麗夫人看見邢采薇的背影猛地一愣。
邢采薇和這廢後的身形,背影,怕是一模一樣吧!
到頭來她不是在跟邢采薇鬥,而是在跟一個早在十多年前死去了的人鬥啊!
正當她失神之時,主殿內的劉徹也止住了話語,變回了往日的冷酷帝王,他猛地撇過尹碧羅所在的位置,未瞧見人影,碧羅鬆了一口氣,還好,若是被發現了還指不定——
“婕妤尹氏,觸犯宮規,斬。”劉徹輕描淡寫地說出口,碧羅聽罷癱倒在地,不敢置信。
“這罪行,為數日前毒害邢氏一案。”劉徹說罷,離開椒房殿,隻留下決絕冰冷的背影。
碧羅瑟瑟發抖,不可能吧,皇上早就知道了?可若真是這般,為何幾日前不定罪?
“我說尹婕妤,您就別埋怨了。”楊得意頗為同情地看了這個女人一眼,“若非皇上因著你與先皇後性情上有幾分相似,您豈能在這宮中平步青雲,皇上又豈會前幾日對那件事坐視不理?這次還不是你不知好歹咯!”
碧羅無力地被侍衛拖出去,因著這件事,太醫令陳北澤等人接被查辦。
“椒房殿,又被血濺髒了。”劉徹頗為惋惜地看著遠處的椒房殿,果然還是自己太執著了。
不過如此也好,給衛子夫一個教訓,畢竟現在還不能殺她,她的母家多少還有些可以利用的地方。
不知過了多少日月,未央宮又恢複以往的平靜。
荒郊外,“北澤,你還好嗎?”義妁垂下眼簾,給陳北澤的衣冠塚換了幾朵新鮮的花束。
我等你,我一直等你說清楚。
蘭林殿內。
“那尹氏和邢氏皆倒台了,想來這宮中不會再有廢後的影子出現了。”水月頗為得意地說道。
“這可不一定。”子夫冷笑。
“皇後娘娘,聽說皇上昨日臨幸了宮廷樂師李延年之妹,現下封為夫人,在門外候著給娘娘請安呢。”內監聲音帶著些恐懼地顫抖。
“知道了。”子夫神色平靜地緩步走了出去,看見一俏麗佳人恭敬地站在跟前:“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
她微微抬起頭,子夫看見她的麵容,掩飾過那一絲驚愕,笑道:“果真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你叫什麼名字?”
“臣妾李妍,字延玉。”那女子舉止端莊地說道。
“好,真是個好名字。”子夫抿起嘴角,“水月,那些賞賜給李夫人。”
這未央宮中,怕是又不得平靜呢,衛子夫暗自咬牙切齒。
數年後。
夫人李氏去世,以皇後之禮下葬,人們便隻道椒房殿中所掛為李妍之像。
可有誰知道,那不過是一個幌子,隻是因為那張臉,隻是因為那張像廢後的臉,便得以平步青雲,以皇後之禮厚葬。
那她呢?報應嗎?這都是報應嗎?
她不知道啊!
征和二年秋,巫蠱禍再起,天下籠罩在一片驚恐氛圍之中。
蘭林殿中。
“你,你怎麼會在這兒?”衛子夫原本鬢發如雲的青絲早已染上霜白,惶恐地看著眼前的人,不,是另一個自己。
“據兒已經死了,你還想一個人苟活嗎?”她淺笑著看向衛子夫,“就算你想活著,可他讓嗎?他從元光五年就開始等這一天,等到現在。與其讓他結果了你,倒不如換一種方式,走得更有些自尊。”
“不,不……”衛子夫明白了她的想法,狼狽地跌在地上,“我求求你了,我把這具身體還給你,你不要殺了我,我不想死啊!”
“我原本也想活啊。”她淒慘地笑了笑,惋惜地敘說道,“還記得多年前你施以淩遲偷偷處死隻為滅口的妙蓮嗎?她與平陽府中的一個侍衛曾都是我的同鄉。”
“或許你不在意啊,可是,你為了除去妙蓮,竟然將他也牽連在內!”她緩緩走向衛子夫,“我活著早就沒有意義了,不是嗎?”
“你竟然對他……”衛子夫感到不可思議,沒想到另一重自己隱藏得這麼深。
她對衛子夫的神情視若無睹,莞爾道:“就讓我用最後一點力氣,跟你同歸於盡吧。”
宣室殿內。
“陛下,衛氏投繯自盡了。”楊得意此時亦是白發蒼蒼,劉徹對衛子夫的態度他這麼多年心知肚明,也隻是稍微提了一句。
“去了也好。”劉徹冷笑,“也難為她這麼多年把不甘全埋在心裏。”
“陛下不去看看麼?”一旁為劉徹研墨的女子一雙纖手皓膚如玉,兩頰暈紅,周身透著一股青春活潑的氣息,著銀霓紅細雲錦廣綾合歡上衣,妃色曳地望仙裙,發髻上簪著白玉嵌紅珊瑚珠雙結如意釵並一朵盛開的嬌豔牡丹,愈發襯托出身份不凡,脖頸上掛著一塊碧綠色透著寒光的淚狀玉鉤,極為罕見。
“逝者已去,再看又有什麼意思。”劉徹言語中滿是不屑,見女子麵帶憂愁,便示意楊得意退下,問道,“皎月,怎麼了?”
“臣妾隻是在想,若臣妾也如皇後一樣去了,陛下是否也會如此。”皎月苦笑著看向劉徹。
“不會的。”劉徹輕輕將皎月攬入懷中,“月兒,你知道嗎,你很像一個人。”
“像誰?”皎月明亮的雙眸中仿佛閃爍出了些期待與希望。
“……罷了,恐怕是朕多心了。”劉徹感覺有些好笑,眼前的女子明明從長相上,身段上都不如李妍和邢采薇相像,可為什麼就是有那種感覺……
莫不是自己真的上了年紀,渴望著與她相會?
“蘇武有詩曰: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皎月喃喃道,“陛下可還記得?”
劉徹心中一顫。
許是巧合吧?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那一年,一身嫁衣如火的阿嬌端起酒杯,對他笑吟吟說道,“阿徹,我們亦是如此吧?”
“是如此。”少年時的劉徹輕輕握住她的手,“我與阿嬌,一生一世一雙人。”
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笑。
這些事早就過去了,這偌大未央宮中,還有幾個人能記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