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日倒是比往年更加熱鬧,未央宮中繁花錦簇,爭奇鬥豔,瓊樓玉宇被冰雪初融的池水環繞,浮萍滿地,碧綠而明淨。
建元初年的宮嬪,可是所剩無幾了呢。
蘭林殿中。
“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宮中新晉的嬪妃也好似那初綻的花,在春日暖陽的照耀下,也似乎披著一層明豔的光華,相比之下主位上的貴婦卻更多一份沉穩大氣。
衛子夫輕輕揉了揉太陽穴,道:“都起來吧。”
嬪妃入座於大殿兩側,本應是衛子夫一如以往地教誨幾句,可卻被一道恰似嬌鶯的聲音打斷:“皇後娘娘可發現,今日邢婧娥未到。”
衛子夫輕蹙娥眉,看著下麵輕搖團扇,似乎是在挑釁的尹婕妤,這女子雖美,可那淩厲的眼神卻著實叫人看著不舒服:“邢婧娥昨夜侍奉皇上,今日晚到是難免的。”
“是嗎?那皇後娘娘可真是好氣度。”尹婕妤將團扇掩住嘴,輕笑道。
“本宮為後宮之主,自然應當如此。”衛子夫倒是麵不改色,底下的麗涓卻早已看不慣她這副作風:“也是,畢竟是有前車之鑒——”
“麗夫人是宮中的老人了,怎麼連這話說得也沒輕沒重的?”王長使一副好意提醒的樣子,“也難怪夫人自那之後就仿佛被皇上忘了一般,到底是風塵女子出身,這姿色也是留不住的。”
“你!”麗涓氣結,想來當初自己和衛子夫再宮中平分春色,皇後之位若不是因為衛子夫育有太子,那怎麼說也是在自己頭上的,若說自己是風塵女子,那衛子夫不也是平陽侯府最下賤的歌姬嗎?想到這裏,她不怒反笑,“也是,如今後宮裏是新人勝舊人了,也隻有尹妹妹和邢妹妹獨占鼇頭,皇後娘娘,您說這話臣妾說得對不對?”
衛子夫冷眼看著麗涓,這話分明就是在警告自己,還未答話,外麵便傳來內監的聲音:“邢婧娥到——”
“喲,好大的派頭。”麗涓冷笑道。
邢采薇的確模樣猶如仙姝下凡,身穿淡粉色的宮裝,裙角繡著展翅欲飛的金鸞鳥,三千青絲用發帶挽起,斜簪兩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金釵垂下流蘇,隨著她輕移蓮步微微作響。
麗涓起初隻是不屑地笑了笑,當邢采薇從自己身邊走過,看著她的背影時,麗涓先是一怔,慌忙看向衛子夫,見她沒有反應,麗涓再次揉了揉眼睛,看著邢采薇的背影。
的確,的確,沒有錯的,難怪邢采薇會那麼得寵……
“夫人這是怎麼了?”王長使也發覺了麗涓的不對勁,便問道。
“我不能說,可能,可能隻是我看錯了。”麗涓勉強地笑了笑,弄得身旁的嬪妃都不免有些好奇。
果真是天姿國色。尹碧羅的目光幾乎要將邢采薇大卸八塊,可卻遲遲不敢發作。
待邢采薇入座後,衛子夫和藹地笑道:“妹妹若是身體不適,便讓宮人通傳一聲便是。”
“謝皇後娘娘關心,”邢采薇揚起嘴角,笑得十分天真無邪,“臣妾隻是乏了些,沒有大礙。”
佯裝乖巧的模樣下麵卻是對衛子夫的阿諛奉承,尹碧羅冷哼一聲,衛子夫見狀,對著眾嬪妃道:“皇上近日為了昭平君的事傷神,妹妹們還是在宮中安守本分,也是為皇上分憂。”
其中別有深意,尹邢二人也清楚。
“說起這昭平君啊,還真是不知好歹,”王長使撇了撇嘴,“當初他父親和伯父的所作所為,皇上還能放他一馬,還將夷安公主許配給昭平君,已經是對堂邑侯家仁至義盡了,現在又惹出這麼大的事。也難怪皇上傷神了。”
“不過看著他母親隆慮長公主的麵子上,皇上應該不會讓昭平君承擔多大的責罰。”尹碧羅道。
“若是看麵子,應該不是隆慮長公主的麵子,而是另有其人吧?”麗涓思量片刻,笑道。
“什麼另有其人,堂邑侯家算是衰敗了,還能有什麼人讓皇上忌憚?”尹碧羅出生官府,對於堂邑侯的事也算是略有耳聞,聽麗涓莫名其妙出此言,不由得納悶。
“不是忌憚。”麗涓注視著衛子夫的神色,笑得越發張狂了,“恐怕,是牽掛吧?”
“姐姐,後宮不得幹政。”邢采薇看著衛子夫雖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但恐怕早已動了怒火。
“我說得難道不正是後宮的事嗎?”麗涓打量著蘭林殿的建築,“長門宮的那位都逝去多少年了,皇上怎的還未讓皇後娘娘遷居椒房殿?我們姐妹日省的地方也好寬鬆些,不是嗎?”
眾嬪妃一驚,麗涓是在和衛子夫明著叫板了,誰都知道她口中的那位是禁忌,誰都不能提,尹碧羅是新人,對這些難免好奇,但看著周圍人的神色,也沒敢多問。
“妹妹,誰都知道長門宮娘娘是禁忌,本宮好意提醒一句,皇上可是在十多年前親口說了,誰若是再在後宮中提起,後果可不堪設想。”衛子夫笑意盈盈地看著麗涓,語氣卻冰冷得可怕。
難得一見,平日端莊的皇後,今天是真的生氣了。
“本宮乏了,你們都退下吧。”聽得衛子夫下了逐客令,眾嬪妃也不好再留,繼而又道,“尹婕妤留下。”
尹碧羅愣了愣,衛子夫明明知道自己一向與她作對,今日怎的……看著今日皇後的樣子,似乎也不容許自己違抗旨意。
她思量片刻,最終還是乖巧地坐在位子上。
“本宮瞧著你剛才那副樣子,是不是在好奇當年的事?”待人都散了,衛子夫才緩緩開口。
碧羅趕緊矢口否認:“不,不是。”
“其實皇上下令不許任何人再提長門宮廢後也不是沒有道理的。”衛子夫早已看穿了她的心事,“因為皇上對那廢後,根本就是厭惡至極,在後宮中搭建祭祀台公然行詛咒,藏匿巫女,這些事情,恐怕已經讓皇上對那位姐姐的感情消磨得一幹二淨了,甚至連椒房殿也封鎖起來,不允許任何人擅闖。”
“臣妾知道娘娘都是為了宮中的姐妹好。”碧羅察言觀色,從衛子夫的話語中是在找不出什麼破綻,可究竟是哪裏不對勁呢?
“瞧瞧,本宮到底是年歲見長,提這些陳年舊事幹什麼?”衛子夫不經意地笑道,“你和采薇的事情,本宮略有耳聞,先前皇上擔心你們見麵彼此嫉妒,刻意讓你們避麵,可這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
“皇後娘娘叫臣妾留下,就是嘮嗑這些事嗎?”碧羅完全不吃這一套,倒是想開門見山,“若是讓臣妾們提醒皇上後宮要雨露均沾,那麼不妨直說。”
“婕妤的性格就是直爽。”衛子夫輕笑,“可偏偏不是,本宮想在你們兩人中,選一人提點。”
“嗬,那娘娘叫臣妾留下來,想必心意已決了?”碧羅雖是震驚,但依然是一副與衛子夫針鋒相對的樣子,“為何不是邢采薇?她對娘娘的奉承娘娘應該是知道的。”
“是啊,她的確不錯。”衛子夫帶著些惋惜,“可這後宮中溫婉賢淑的早已夠了,到頭來她自己也是個懦弱又沒腦子的,這點,本宮倒是看中一向我行我素的婕妤呢。想來婕妤也清楚,平分春色,倒不如一枝獨秀。”
“……若是除掉邢氏,對我沒壞處。”碧羅在心中盤算了一會兒,笑道,“本以為娘娘當真是如表麵那般端莊溫柔。”
“妹妹可別以為本宮是想讓你除掉采薇,隻是提點妹妹幾句,”衛子夫輕聲道,“皇上喜愛邢氏哪一點,就毀掉哪一點不就好了?”
邢氏……碧羅回憶著,的確,初次見到邢氏時她的確是體態婀娜,身姿窈窕,哪怕隻是看見她背影的人都會癡迷於此。
那就毀掉便是了。
碧羅離開後,子夫的貼身侍女水月扶著子夫回房歇著,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眼角邊的魚尾紋是連再多的脂粉也蓋不住了:“到底還是老了。”
“娘娘連四十還未到,怎就老了?”水月安慰道。
“天天都被宮中那些新開的花朵兒吵得,心都煩了。”衛子夫蹙眉,不免有些頭疼,“本以為上次處理幹淨了,那種相似就不會再出現……”
“娘娘說皇上對廢後是真厭棄了?那怎的邢婕妤……”水月疑惑道。
“厭棄了?果真是厭棄了。”子夫冷笑道,“厭棄到還對她的家人網開一麵,厭棄到椒房殿隻為她一人等待,甚至……”
“娘娘不要再說了,小心被有心人停了去。”水月慌忙止住衛子夫。
“對啊,成為這後宮之主,本宮當皇後就得步步為營。”衛子夫苦笑道,這樣活著,真累,真不甘心。
“劉徹認為尹氏和邢氏有哪些地方值得他回憶,毀掉不就好了?”在她心底有一個聲音繚繞著,久久不停息。
“昭平君現下還在宣室殿呢,昨個兒審問了一次已經夠讓人鬧心的了,也不知今日會是怎樣的結果。”水月嘟囔著,“那孩子從小就不討喜,簡直跟那位是一個性子。”
“這話可別被旁人聽了去了,別人不知道皇上對那位的感情,本宮和你都是過來人,還不清楚嗎?”衛子夫一想到那張麵孔,便有些黯然失神,“罷了,去宣室殿看看吧,若是皇上真氣到了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