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紛紛落座一通你推我讓亂哄哄,獨寶玉呆呆的不時拿眼看向晴雯。晴雯則低了頭,不發一言。酒吃到一半,賈蓉才又建議道:“諸位,是不是該讓晴雯妹子給大家唱一段兒了?”眾人皆鼓掌叫好。薛蟠更是借著吃了點酒,將剛才的不快早已拋至九宵雲外,此時又死乞白賴地蹭到晴雯身旁,賴賴地笑道:“美人,這下你可該唱了吧?快快讓大爺一飽耳福。”
晴雯慌忙起身,眼睛看向蔣玉菡。蔣玉菡忙衝眾人道:“諸位,我新近編排了一出《新西廂記》,現讓我家師妹給大家唱一出。這遭戲今日是頭一次在各位麵前露聲,不妥之處還望各位不吝賜教了!”眾人都道“榮幸,榮幸”,便靜聲斂氣,洗耳恭聽。
晴雯拿眼偷偷看了下寶玉,見其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出神,不免心安。此時彈奏弦樂的小廝的樂聲已起,晴雯便輕抬衣袖作掩麵涕淚狀,及至將袖移開已是淚水漣漣,隨即輕啟朱唇鶯聲而唱道: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飛南翔。問曉來誰染得霜林絳?總是離人淚千行。成就遲分別早叫人惆悵,係不住駿馬兒空有這柳絲長。驅香車快與我把馬兒趕上,那疏林也與我掛住了斜陽。好叫我與張郎把知心話講,遠望那十裏亭痛斷人腸。
一段完畢,席上鴉雀無聲。蔣玉菡微微含笑點頭,暗想晴雯果然是塊璞玉,自己隻稍加雕琢,光彩已現,日後如能屏棄雜念定是前途無量,可惜,可惜啊!他搖著頭,想到文秀和春蘭。此時,席上的掌聲才起,眾人皆高呼“好”“妙”,一並慨歎玉菡唱腔改得美,令人如醉如癡。蔣玉菡起身致謝,卻見寶玉仍是呆呆地看著晴雯,眼神迷離,似是深思之狀,心內便一動。
一時眾人又行令吃酒了一會,方要散席時,賈蓉突然衝蔣玉菡使了個眼色,先行離了席,蔣玉菡不知原故,也便借故解手離了席,及至到了後院,但見賈蓉正低頭沉思。蔣玉菡忙迎上前去,問道:“小蓉大爺,方才的曲兒可還稱心?”賈蓉頻頻點頭道:“妙,妙!再兼晴雯姑娘小嗓兒一唱,更是絕了。”
蔣玉菡方才微笑致謝。賈蓉想了想,道:“我有一事相求,不知當講不當講。”
蔣玉菡忙道:“但講無妨。”
賈蓉嘿嘿一樂,道:“聽晴雯姑娘唱曲兒,真是餘音繞梁三日不絕呢,又兼她生得美,在下甚是喜歡,您看……”
蔣玉菡聞聽心下一驚。他是有心將晴雯帶出好尋個好人家,但沒想到才剛剛出來就被賈蓉盯上。想賈蓉也是寧國府的小大爺,將來榮華富貴定不可少,可風聞寧國府可是天下第一淫窩啊,上至太老爺,下至賈蓉等眾小輩,皆是胡所非為,臭名昭著。再兼晴雯那丫頭性子又烈,在這樣的府上相必不會長久。想到此,蔣玉菡便陪笑道:“小蓉大爺美意,我代晴雯謝過,隻是我這師妹自小父母雙亡,臨終之時將其托付給我的父母代為養大,我家父母怕其孤單,已早早地將其許給了我的一個遠房親戚,可能過不了一年就要遠嫁了,您看……”
賈蓉一聽,跌足道:“哎呀,可惜了!可惜了!我竟來遲了一步。如此說來,竟沒有再好的法子了?我如多添些銀兩,是否讓那邊退親?”
蔣玉菡搖搖頭,作出無奈狀,表示父母之命實難更改,還請賈蓉收回誠意。賈蓉無奈,隻得作罷。又與蔣玉菡寒喧了些無關緊要便前後返回席上。其實這番謊話蔣玉菡是一時性急未來得及細想,這會子想想更覺不妥。晴雯是早晚要嫁給別人,到時如果嫁到賈蓉熟知的人那邊,到時賈蓉豈有善罷甘休之理?想到此他也頗覺不安。
這時席上又讓晴雯唱了段新腔,薛蟠便按捺不住心癢,一個勁地嚷嚷著要晴雯跟了他,還說把家裏那些不中用的全攆掉。晴雯隻是一味地與他周旋,薛蟠仍是不依不饒。寶玉見薛蟠實在鬧得厲害,便攔在中間道:“薛大哥,你實在不給我麵子。”
薛蟠一愣,隨即嚷嚷道:“此晴雯非彼晴雯,難道你還要連她一並收了不成?”
寶玉漲紅了臉,想要解釋什麼,薛蟠隨即又喊道:“想當初為了一個晴雯將園內鬧得雞飛狗跳,我量你也沒這個膽兒再要一個晴雯。果真那樣,姨母還不打斷你的腿?”眾人哄笑,寶玉氣得臉色登時變青,他“啪”一拍桌子“豁”一聲站起,道:“晴雯都是沒了的人,怎由得你們這樣幸災樂禍?我既沒有那個晴雯,再要一個晴雯,又有何妨?”言罷,也不顧眾人的臉色,便拉了蔣玉菡出席,急急地問:“兄弟可曾聽見了?到底要怎樣,我聽你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