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管家但笑不語,心情像是出奇的好。
車子駛出三分鍾的樣子,周子殷的電話果然來了。曉安正想接,手機卻被陳管家拿過去,“少爺好。”他喚得十分恭敬。
聽不到周子殷在說什麼,陳管家的聲調完美平和得像一個機械人:“曉安要去看爺爺,我順路捎她一趟……今天晚上家裏會比較熱鬧,可能派不出車子送她回來。不過家裏的客房還有幾間,我會妥善安置她的。請少爺放心。”
說完,陳管家結束通話。在他按下關機鍵的同一時間,曉安聽到手機裏傳來周子殷抬高了聲量的一聲:“周曉安——”
接著屏幕就黑了。
再接著手機就被收進了陳管家口袋裏。
曉安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三十秒之後下巴才合上。真不敢相信這是一臉老實相的陳管家做出來的事。
簡直太帥了。
完全跟周子殷對著幹!
這種事情隻有在夢裏她才成功過!
她忽然非常想知道周子殷接下來會怎樣。
會殺回家嗎?
還是靜等她明天回學校?喂,周子殷應該搞得清誰是犯人吧?不會把氣撒在她這個受害人身上吧?
“陳管家……”默默坐了一路的曉安,在車子駛過進周家花園時忍不住開口,“你應該有買保險吧?”
“嗯,周家對雇工很周到。”
“那就好。”曉安抹掉頭上一把汗,跟著陳管家下車,看著陳管家花白的頭發,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我們都自求多福吧,陳爺爺。
與上次讓人不敢大聲說話的幽靜不同,今晚的周家非常熱鬧。曉安第一次明白小說裏寫的“豪門盛宴”是怎麼一回事。每一個人都穿得那麼漂亮,每一個人都那麼氣派,哪怕是幾歲的小孩子。
回到周家的陳管家立刻忙碌起來,同樣忙著的爺爺在看了一下曉安說了一聲“今晚你乖乖聽話”就走開了。書包背得有點歪、頭發有點亂、校服也不太整齊的曉安被吩咐跟在陳管家身邊。後來實在轉得累——好吧承認吧——後來看到吧台上的食物太誘人,而又到了她的晚飯時間,就把窩安在了餐點區。陳管家眼風關著她,視線時不時望向門口。曉安知道他在等周子殷。
周先生和周太太挽著手和客人說話,後來兩人分頭應酬自己的朋友。周太太顯然很愛熱鬧,她們聊起來笑聲一陣接著一陣,然後又換曲子跳舞。周先生則隻和幾個人聊,片刻幾個人往一間房門去。經過曉安身邊時,忽然認出她,“曉安?”周先生揚了揚眉,那一瞬間曉安看到他眸子裏透出光彩,視線跟著在周邊一轉,“子殷……子殷來了?”
“唔……”曉安趕忙把嘴裏的糕點吞下去,“沒……”
“少爺會來的。”陳管家神鬼莫測地出現了,“老爺。”
周先生輕輕歎了口氣,“別惹子殷生氣。”
您說晚了老爺。曉安也跟著歎了口氣。這位爺爺該惹的不該惹的都惹了。
而陳管家麵上仍如千年靜止的湖泊,沉穩地答:“是,老爺。”
“讓人好好帶曉安玩。”周先生交代人,又對曉安說,“如果覺得不好玩,讓你爺爺派人送你回去。”
“哦,這裏蠻好玩的,又有很多吃的,”曉安說著,忽然想起來,“啊,周先生,生日快樂……可是,可是我沒有禮物,真對不起。”
周先生笑了,兩頰都有笑紋。曉安第一次知道人老到這個程度也能笑得這樣迷人,很風流倜儻的樣子。
不知道五十歲的周子殷是什麼樣子……一定也會成為一個帥老頭吧。
但現在的周子殷一定窩在宿舍裏生氣呢。
他生起氣來的時候眼睛的顏色會驀然加深。
忍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有錢人的家庭就是更複雜吧。如果她看到和爸爸手挽著手在一起的不是媽媽而是別的女人……光是想象都覺得非常窩火和不爽,真正生活在這種家庭裏的周子殷肯定更難受。
可是,周先生剛才那樣期待的目光,真令她覺得難過。
周子殷是不會來的。
陳管家這樣的老狐狸怎麼會不了解他的少爺呢?周先生又怎麼會不了解自己的兒子呢?他們為什麼覺得她在這裏就可以讓周子殷來?對不起,周先生。那一句對不起不是因為沒有禮物,而是因為她沒有辦法做到當初答應的事。
如果這樣不願做的事也會被什麼原因強迫去做,那他就不是周子殷了。
曉安拍了拍手指上的糕餅屑,拿了一杯果汁——這是最後一杯了,肚子已經半飽,她還是早點回去看看周子殷怎麼樣了。眼睛掃了一圈沒看到爺爺的影子,算了,自己坐公交車回去吧,反正時間還早。
然而就在她將杯子裏剩下的果汁全含進嘴裏、把書包拉到肩上、準備去向陳管家告辭的時候,忽然看到陳管家整個人似輕輕一顫,眼光大亮,快步向門口迎去。
周家的大門洞開,燈光一直亮到花園裏,兩個穿著製服的仆人站在階前迎客,一個人徑直走進來。穿深藍色小禮服,緞麵衣領,雪白綢質襯衣,襟前翻出層疊的蕾絲領巾,扣了一隻胸針,外麵一圈黑色緞麵蝴蝶絲帶,中心一顆橢圓藍寶石,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比這寶光與燈光更明亮的,是他的麵容。他的頭發束在腦後,整張麵龐露出來。世界上再也找不到這樣美麗的一尊玉像,也不可能有這樣溫柔的笑。他帶著淡淡的笑意走進來,大廳裏的燈光仿佛都黯淡了許多,交談著的人們都停頓了幾秒鍾,陳管家已經迎到他麵前,微微俯身,“您回來了,少爺。”
噗。
曉安嘴裏的果汁全嗆了出來,太急促的速度,一部分進了鼻子這個通道。這種滋味沒有試過的人絕對不會知道。太痛苦啦!更重要的是——太丟臉啦!靜下來的片刻,這一聲連樂聲都壓倒了,人們的視線非常集中地掃過來。
很久很久以後,周曉安被人問起所遇到的最糗的事件,這個依然是第一個浮上腦海的答案。看到別人裸體、上女廁所被大媽趕出來、收到女生情書……在這件事麵前,連小指頭都算不上啦。隻有這件事,一想起來臉皮仍然會發漲。
因為這裏所有人都太漂亮的原因吧!這樣漂亮的人,這樣漂亮的地方,甚至連糕餅也特別漂亮,她的存在起到了強烈的反襯效果。尤其是今天晚上的周子殷真漂亮啊,大概是看他病了幾天都沒怎麼收拾自己,這樣一盛妝,曉安忽然發現自己第一眼快要認不出他,第二眼已經不太敢看他。
光芒太盛烈。
周子殷當然也看到了她,不過下一秒,周曉安已經將自己的運動神經發揮到極致,瞄到一扇門就往裏撲,然後瞬間石化在門口。
從虎穴逃到了狼窩就是這種感覺吧?(這是什麼比喻?)反正周曉安被餐巾捂著的嘴立刻張成了“○”型。
周先生和他的朋友坐在裏麵,所有人都愕然望向這個“砰”地一腳踹門進來的人。
今天是黑梅日吧?
曉安的內心隻剩下這一個聲音了。
“有什麼事嗎?”周先生開口,“你——”
“周曉安碰倒了飲料,我本來想帶他來換衣服,沒想到父親和各位叔伯在這裏,打擾了。”背後輕柔的聲音響起來,曉安看到對麵周先生的眼中一下子充滿驚喜,周子殷已經走了進來,先問了在場叔伯的安,最後微微一鞠躬,“生日快樂,父親。對不起我來晚了。”
“好,好,好……”周先生的聲音竟然在輕輕顫抖,不過修行有年,控製得很非常好,“來了就好……你、你帶曉安去換衣服。”
“是。我們很快下來。”
“好,好。”周先生的語言係統裏,好像隻剩下這一個字。
門在背後關上的時候,裏麵諸如“啊,這就是子殷嗎?”、“從瑞士回來了?”、“什麼時候?”、“果然是人中龍鳳啊!”、“比我家那小子強多啦!”、“有稟良兄少年時的風範啊!”還是從門縫裏溢出來一兩句,周子殷嗒一下把門帶上,剛才那種又溫柔又斯文的笑意立刻凍了起來,連聲音都一起凍住,“跟我走。”
“少爺,”陳管家簡直練過輕功,又或者是比輕功更高級的粘人功,隨時隨地都會出現,“少爺,老爺還沒有切蛋糕。”
周子殷冷冷地用眼角看了他一眼,不過令曉安又一次目瞪口呆的是,這眼神雖然非常非常的不爽且具有殺傷,他卻沒有把陳管家當作空氣而按原計劃走向大門,停了停,問:“我的房間還在嗎?”
“當然在。”陳管家答,恭身在前麵引路,周子殷走中間,曉安跟在後麵,一起上了二樓,往右邊轉進了第一間房門。
“哇。”曉安進門就發出這樣的聲音,雖然剛剛受了內傷的眉眼口鼻一旦開口說話會很難受,還是忍不住,又“哇”了一聲。
太帥了這房間。
非常大,斜頂,雪白的紗質紗窗掛在白框窗上,原來她第一次看到這幢屋子時就留意到的白窗紗就是這裏的。一張雪白的床放在中央,好多枕頭,整齊地碼著占了快半截床,靠牆上的架子上放著許多的模型,另一麵是書。最最要命是一麵斜著的屋頂上還開了一個圓形的天窗,透過玻璃,秋夜冷冽的星辰在頭頂閃爍。
“天呐,”即使是鼻子和嗓子的痛苦也不能讓曉安沉默,“這簡直像童話書的上一樣啊!周子殷,你太幸福啦,我要是有間這樣的屋子,一定吃喝拉撒全在這裏麵咳咳咳……啊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