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周曉安很不爭氣地發現自己竟然還是看他的眼睛了,“沒什麼——你餓不餓?要不要吃什麼?”
“不餓。”
“那——睡一覺?”
“不困。”
啊,那幹嗎?“那麼你靜一靜,”左腳已經開始往外挪,“我先——”
“站住。”周子殷懶洋洋地叫住她,“坐著陪我聊天。”
“嗬嗬嗬,”周曉安笑得有點幹,“聊什麼?”
“這個嗎……”周子殷換了一個舒服點的姿勢讓自己靠著,“比如聊聊你剛才為什麼臉紅,現在為什麼……又臉紅,”他的眼睛裏帶著笑意,視線落在她臉上,非常怡然地看著她臉上的神情變幻,“……你剛才想什麼了?”
轟!
這個時候應該來枚加農炮,要不把她轟成灰,要不把麵前這個人轟成灰吧!
雙腿有自己的意識想逃離是非之地,大腦卻清醒地明白逃跑是最矬的辦法,一跑就真的洗不清了。可是,可是不跑的話,難道能直接告訴他“靠,我以為你剛才要親我咧”?
還是來枚加農炮吧……
周子殷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濃,嘴角上的笑意全部漫進眼睛。那不是平常溫柔的笑,也不是偶爾放肆的大笑,如果一定要定個義,那就是“用平常笑來笑大笑的事”。
笑得周曉安惱羞成怒,“笑什麼笑?兩個男生靠那麼近不是很怪嗎?你習慣了我還沒習慣呢!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男女通吃來者不拒啊!”
“慢慢就習慣了,”周子殷說,指尖撐著自己的額角,“至於男女通吃,你可冤枉我了,如果不是為了籌碼,這裏的人我理都不願理。”
“哦?是嗎?”這家夥肚子的想法真的是這樣的?那平時還擺得出萬人迷的樣子……果然變態就是變態啊……好吧現在變態也好不變態也好,這家夥沒有繼續追問剛才的問題就是萬歲“……話說你那麼多籌碼到底是怎麼來的?”
說完這一句周曉安在心裏涕淚握拳。在這個變態手底下工作了一個來月,你成長了周曉安!換作以前哪能這樣天衣無縫地轉移話題,好樣的!
“想知道?”
就是不想知道這個時候也要雞吃米似的點頭啊!
“那……”周子殷的視線在她身上轉了一圈,熟悉的被算計的感覺襲上曉安心頭,太不祥了,這種情況應該立刻轉移話題,但是周子殷已經開口道:“練套拳給我看吧。”
呼,早說嘛。
這個太好說了。
“我換套衣服先。”曉安輕快地翻出一套運動衫換掉身上的明道校服。房間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再加上沒怎麼收拾,還真沒有多少空地伸展手腳,她有點犯愁,“要不換個地方。”
“就在這裏。”周子殷靠在軟枕上,那模樣仿佛很適意。
曉安的拳法雖然說不上虎虎生風,倒也十分矯健,每一拳擊出去都有可以看得見的力道,微濕的發梢輕輕飛揚,眼神像雛鷹一樣專注。周子殷微微吸了一口氣,靠在枕上的身體越來越沉。曉安留意到他的神情,他的臉色慢慢變得緋紅,眼睛裏像汪著一池水,隨時要溢出來,嘴唇像是更紅了。
“周子殷?”
她不由自主停下來,手探向他的額頭,卻被他抬手擋住,“不是告訴你試體溫不是這樣的嗎?”
雖然沒有碰到,但他的鼻息輕輕噴到曉安手掌的邊緣,熱熱的十分幹灼。曉安嘴角緊抿,一手握著他的手腕,另一手迅速將體溫計塞到他的嘴裏。周子殷發出含糊的“嗚嗚”聲,眼睛裏的水光像是要滴下來。
周曉安喝:“不許動!”但底下人眼神因此一凝,她連忙改換政策,“好了好了,馬上就好了,很快的,晚上你想吃什麼菜?快想想?”
周子殷那張仿佛立刻要翻的臉皮總算恢複了原狀,乖乖含著體溫計。
周曉安的手順勢又要按在他的額頭上,但總算記起了他的奇怪習慣,把自己額前的發梢捋起來,俯下身額頭貼上他的額頭。
這一次沒有上次那樣亂七八糟的念頭,因為他的額頭真的很燙。不到三十分鍾的時間,他的體溫由剛出浴室的冰冷到常人的溫暖,再到此刻的滾燙,像是身體裏麵有堆火焰慢慢越燒越高。
他的眼睛微微閉著,等她的額頭離開,才慢慢睜開。
他全身的水分好像都被那股高熱逼進了眼睛裏,周曉安從來沒有見過誰的眼睛這樣水汪汪過,波光瀲灩,她忽然不忍心多看,“要毛巾嗎?”
周子殷搖搖頭。室內陷入寂靜。周曉安數著時間把體溫計拿出來,上麵的數字讓她抽了一口冷氣,“混蛋啊!”才維持了不到幾分鍾的“愛心看護”形象瓦解崩潰,“隻有找死的人才會去泡冰水澡啊你個豬頭!”
“溫度很高嗎?”病人問。
“但願還死不了。”周曉安咬牙切齒,站起來就往外走。
“你幹什麼去?”
“拿退燒藥!”
周子殷輕輕道:“你拿了我也不吃。”
已經到了客廳的曉安立刻折回來,“你說什麼?”
“我不吃藥。”他倒說得淡然,臉色卻像是比剛才更重。
“你這樣燒下去會出人命的啊!”周曉安簡直恨不得拿菜刀劈開他的腦殼,把正常人都應該具備的“怕死”、“活著真好”、“生病要吃藥”、“吃藥快點好”之類的常識塞進去,當然首先還得幫他把那些常人不可理解的鬼東西全清幹淨,“你以前生病怎麼辦的我不管,既然在我麵前,就得吃藥!”
“以前生病的時候啊……”周子殷的目光像是蒙上了一層薄霧,像秋天起霧的湖泊,幽幽深深看不到邊際,“以前生病的時候,媽媽會一直抱著我,喂我喝水,給我唱歌,一下也不會離開……”
周曉安立刻掏出手機,“早說嘛,我這就叫你媽來。”
周子殷忽然抓起床頭的水杯砸向地板,聲音大得嚇了曉安一跳,愣在當地,隔了半天才吼:“你又發什麼神經?”
“那個女人不是我媽。”
“……”曉安的聲音不由弱下去半度,這麼回事啊……據說這樣家庭的小孩會非常敏感且脆弱,“那,怎麼找你媽?”
周子殷無聲地笑了笑,那笑容輕且涼,眼眸漆黑如夜。
周曉安忽然意識到自己問了個完全不該問的問題,咳了一聲,“我去了。”
這一次身後沒有人再叫住,她飛快地跑下樓,跑去醫務室,忘了帶傘,淺藍色的衣服很快變成深藍色。回到502室首先倒了一杯溫水,把藥盒打開,按藥量倒了三顆藥出來,一起拿進房間。周子殷原本閉著的眼睛睜開來。
曉安把掌心的藥往他麵前一攤。
他看也沒看,“你的衣服該換了。”
“你先吃藥。”
周子殷閉上眼。
“喂!”
周曉安的耐性可是經不起消耗的啊!
可周子殷像睡著了似的動也不動。
“好吧好吧,”曉安憤憤地放下藥,進衛生間放了一缸冷水,再到冰箱拿了一盒冰,周子殷這下倒睜眼了,“你幹什麼?”
“幹什麼,泡冰水!”曉安惡狠狠地說,“等我燒到你這個程度,再去看醫生,醫生給我開什麼藥,我就拿什麼藥灌你。我告訴你,到時候你再不吃,我就把你從窗戶裏扔出去!”
周子殷的眼睛微微地亮了,像朝陽最初噴薄出雲海,像月光正滿放光明。他再一次閉上眼睛,像是要壓抑控製著什麼。再睜開來時,是周曉安從未見過的明亮。那樣看著她,點點頭。
曉安呆在原地,“你、你不要以為我不敢……”
“我知道你敢。”周子殷微笑起來,“很好,周曉安。”
周曉安端著冰盒呆立在原地。
拜托誰來告訴她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個人,無論道德再怎麼薄弱,也不可能真的願意看著別人為自己受苦吧?就算真的“死也要拉個墊背的”,起碼也該先口頭客氣一下吧?
這下她“先刺激一下這個人”、然後以“不泡冰水”為條件去換他吃藥的作戰計劃完全失敗。
難道這個計劃被他看穿了?
就在這裏說“我是開玩笑的”還來得及,可是,這樣麵子上未免太下不來了,這家夥今後一定會嘲笑她不敢泡冰水澡吧?一定會吧?
(喂,現在不是要這個麵子的時候吧?麵前這個躺著燒到三十九點九度的人就是活生生的後果教材啊!)
事到如今,隻好更改作戰方案。
“我、我要泡了的話,你得吃藥!”
“好。”周子殷答得和悅溫柔,“我們一起吃。”
事實上我一點都不想吃藥啊。
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真的值得嗎?
當整個人連衣服一起下了水這個問題的答案頓時變得更重大,當半盒冰嘩啦倒下去時靈魂開始呐喊:該死的怎麼可能會值!
我非常同情這個靈魂。因為它不幸生存在周曉安體內。它的主人正準備拿出當年“夏練三伏冬練三九”的勁頭來,因為“既然下了水就要泡到最後”!因為和最開始反悔比起來,泡到一半逃跑擺明更丟臉!
不蒸饅頭爭口氣!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凍僵的時候,浴室的門響起“篤篤篤”斯斯文文的三下,“嗒啦”一聲響,周子殷擰開門。
周曉安內心竊喜,這家夥已經泯滅得快要絕種的人性終於抬頭了嗎?如果他這個時候叫她別泡了的話,她是該趁勢起來還是把戲做足假裝推辭……還是不要推辭吧?
她的腦內劇場正熱烈上映,周子殷卻沒有開口,把搭著浴袍的椅子搬到浴缸前,坐下,看著她。
那眼神……周曉安下意識看了看自己還穿在身上的衣服,“喂,這裏不是動物園,謝絕參觀啊。”
“周曉安,水很冷吧?”
這一句話,有奇異的溫柔。雖然他對誰都是一副溫柔得不能再溫柔的樣子,但周曉安發誓她真的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可以溫柔到這種地步,簡直要化成水。隻可惜目前的情況是,比起這樣的溫柔來,她更想聽他說“周曉安,快起來”啊。
“我真想讓你多泡一下啊。”他伸手輕輕拂她的濕發,已經適應了冰水溫度的頭發突然觸到他滾燙的手,周曉安整個人抖了一下,他的指尖已經沿著發梢滑向她的臉頰,下巴。冰火兩重天似的感受,曉安覺得自己像一塊冰,如果不在他指尖的溫度下融化,就要在他的指尖下碎裂,“可是真的很冷呢,現在是不是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