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真理在外太空呆著呢!
周子殷卻不在床上。被子被掀在一邊,白色的床單和被角上有很明顯的暈開的水滴。周曉安渾身汗毛倏地倒豎起來——他已經那個樣子還能去哪裏?啊!她根本不應該離開——不過還沒等她腦海中最壞的想象完成,就聽到浴室裏有動靜,“咚”一下,不是很清晰也不是很響,不注意很容易忽略的一聲。接著,又一下。
呼。
謝天謝地。
她有點腿軟地靠著浴室門邊,再這樣一驚一乍,她的心髒一定提前進入老年期。幹這一行這麼久的爺爺怎麼可能六七十歲還活蹦亂跳,真是自然界不可解釋之謎。
“周子殷,”她拿手敲了敲浴室的門,“你沒事吧?”能夠自己去衛生間應該已經好轉了吧?
裏麵沒什麼動靜。
“周子殷?”
仍然沒人應。
前麵那兩下模糊聲響應該是人發出的沒錯吧?
“喂!我要開門了——你不想被人看見蹲在馬桶上的樣子吧?!”
仍然沒反應。前麵才落下的心重新提了起來,周曉安刷地拉開門。門開處,周子殷泡在浴缸裏,身上的浴袍沒有脫,帶著一起泡在水裏。但跟前麵水汽蒸騰的情況不同,此刻的浴室光線異常清晰。浴缸邊放著一大盒冰塊,周子殷手上正拈著一塊,手指一鬆,冰塊落進浴缸的水裏,“咚”,輕輕的一聲響。
周曉安愣在門口,這個人在幹什麼?泡、泡冰水澡?
周子殷抬頭看了她一眼。不知為什麼,曉安覺得他此刻的眼睛非常黑,因為沒有平常溫潤的光澤,更顯得黑,黑沉沉的,一望無際。頭發也特別黑,本來吹幹的頭發,現在下麵一截發梢已經濕了,粘在他的肩與鎖骨上,黑得觸目驚心。
周曉安不由自由揉揉眼睛,是燈光的問題嗎?麵前這個人看起來很……詭異。啊!她明白為什麼他的眼睛那麼黑了,因為他的皮膚非常白。蒼白。連嘴唇都沒有一絲血色,一眼望過去好像是個冰雪人兒,隻有眸子和頭發是黑的。
而他麵無表情地看了曉安一眼後,手又從盒子裏拿了一塊冰。這個動作讓站在門邊快要石化的周曉安清醒過來,衝上去,一把把冰盒掃在地上,但裏麵已經見底了。相應地,不少大大小小的冰塊在浴缸裏浮浮沉沉,水的溫度讓曉安整個人打了個寒顫。隻要是個人,能在這種溫度裏保持血色才怪!
“你在幹什麼?”周曉安的聲音也像是被這水冰過,自己都聽得到在打顫,但心裏卻被是火燒過,火辣辣地一股無名火騰地燒起來,以至於去按水塞開關的手都在發抖,“發什麼瘋?!找死啊你!”
水位開始降下去,周子殷沒有說話,忽然慢慢伸出手,按在她的手上。那種接近於冰的溫度,讓周曉安整個人顫了一下,“把我的睡衣拿進來。”他說,聲音很低。
“要什麼睡衣!”周曉安一把甩開他的手,力氣大得超乎自己的控製,當然她壓根也不想控製。不,她應該有控製自己,不然,她就早直接給他一拳,或者直接踹他一腳,或者幹脆把他從窗戶裏扔出去!“你直接穿壽衣吧!”
最後一句吼得非常大聲,空氣中回蕩著聲帶不負重荷時發出的嘶聲。她站著喘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哭了。莫名其妙地哭了。真是太莫名其妙了。簡直是神經病。她反手抹了淚,去找浴巾,再把他的睡衣翻出來,掛在旁邊,“給你五分鍾。”她吸了一口氣,“五分鍾內不出來後果自負。”
說完,她甩門出去。坐在客廳裏的時候,忽然想起那句話有些耳熟。
那好像是周子殷的台詞。
而她仔細想了一下,她好像也弄不出什麼“後果”讓他去“負”。
不過這真是一句好話,任何人說這一句話,都可以變得氣勢很足。周子殷在規定的時間內出來了,綢質的睡衣異常寬大,衣擺飄飄,袖子也很大,整個人走起路來飄飄蕩蕩,飄過客廳,往周曉安房間去。
這家夥凍昏頭了!“我在這裏。”
可周子殷像是沒聽見,直接進去。
“喂!”周曉安衝上去一把把他拉住,“你幹什麼?”
“我很冷。”(廢話!不冷才怪)他看著她,說得很緩慢,“而我床濕了。”
曉安的舌頭小小打了個結,“你、你要睡我的床?”
周子殷點點頭。
“你、你等一下!”周曉安把他推到門外,“砰”的一聲關上門,在三秒鍾之內收拾掉屋子裏的可疑物品,再開門放他進來。
他進來環顧一周,“很亂。”
曉安翻了個白眼。那是因為她為了不露餡而拒絕生活老師進她的房間。再說她能收拾到這分上已經不錯了。也不想想她一天到晚的時間都被誰占據了。
那邊周子殷已經主人般上了床,半坐著靠在床頭,“吹風機。”
“啊?”
他以“朽木非常不可雕”的眼神看了看周曉安,手指指了指自己半濕的發梢。
周曉安的拳頭握了握又鬆開……靠,昨天還說什麼“做我的朋友吧”,當時他問的其實是“周曉安,做我的奴才吧”是吧?!是你自己聽錯了吧周曉安?
這種人怎麼可能會有朋友?
不過他的神情倒很安靜,一動不動地讓她吹,沒有說燙也沒有說涼,視線一直盯著某處沒有移動。
曉安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肌膚,仍然非常冷。這絲冷像是非常有效的降溫劑,把曉安莫名其妙窩著的一肚子火滅下去,她咕噥:“你幹嗎要折騰自己?”
“什麼?”
“泡冰水,你吃飽了撐的嗎?”
聽到這句他倒輕輕一笑,嘴角微微勾了起來,不知是因為吹風機的熱度,還是因為身上蓋了被子,他的唇色奇跡般地恢複了起來,臉色也不再那麼蒼白,眼睛也蒙上了一層淺淺的光。一切都是一笑當中發生,像一朵花兒霎時綻放,讓人看到了花瓣上鮮妍的顏色,“沒什麼。”他這樣答,忽然說,“別吹了,擰把冷毛巾來。”
“哦。”周曉安忙照辦,“燙嗎?”毛巾往他的額頭敷,“加點冰會不會更涼?”啊!她自己驚了一下,“你用冰水給自己降溫?!呸呸,不可能,周子殷,你到底有什麼病——”
“你太吵了。”周子殷伸手攔下那條毛巾,“躺下。”
“啊?”
“一句話要讓我說幾遍?”周子殷微微挑了挑眉毛,隨著臉色的恢複,他的精神好像也恢複了,頤指氣使的架勢也同樣複活,另一隻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快點。”
周曉安僵硬地躺了上去。
“閉上眼睛。”
“幹嗎?”雖然這麼問,眼睛還是閉上了。清涼隨即覆在眼皮上,她想睜眼時明白了這是那條毛巾,有柔和力道覆在上麵,周子殷的聲音聽起來同這毛巾一樣溫和清涼,低低的,有一種讓人聽了心裏莫名其妙發軟的溫柔,“哭了之後應該洗個臉,或者這樣敷敷眼睛。不然眼睛會腫,還會痛。”
“誰哭了,我那是被你氣得淚腺失控。”曉安說。毛巾底下的眼皮急迅眨動,才能從不知哪裏悄然升起來的一股酸熱倒回去,“我還以為你在自己折騰自己——哎,”她翻身坐了起來,很難繼續說那件事,隻要想到他臉蒼白眼發黑的樣子,隻要想到那冰水的溫度,心髒就像是放在冰箱裏凍過,又冷又硬,非常難受,“這東西應該你用!”
她把毛巾拿去再擰了一把,洗手台的鏡子裏照出她微微發紅的眼睛以及一種像是要哭的神情。呸呸呸,這不是周曉安。她往鏡子上潑了一把水,再埋頭給自己洗了個臉,抬起頭來時深吸一口氣,握了握拳頭。這點算什麼事!有藥有醫生,他家又有錢,哪有治不了病的,有什麼好擔心的!
“周曉安。”外麵已經在叫。
她答應一聲,忙把毛巾擰了出來,想幫他敷的時候卻被他擋住了,“我用得上這個嗎?”
“怎麼用不上?”
“我發燒了嗎?”
“不發燒你拿冰降什麼溫?”
“至少你應該試試我的體溫。”
“啊!”她忘了有體溫計!
但掏出來的時候,周子殷說:“用你自己的體溫就可以了。”
“那不準確。”
“我說了不用這個,”麵對著伸向自己的體溫計,周少爺忽然發起脾氣來,“拿開!”
周曉安隻好拿手去試,摸摸他的額頭又摸摸自己的額頭。感覺好像還好,不算燙,也不像才從浴缸裏從來時那麼冰……
“唉。”夾著一點煩躁的歎氣聲,周子殷把她的手從自己額頭上拿開,直接攬過她的肩,將她拉得俯下來。一時之間她的身體忘了抗拒這外界加來的力道,身子由高到低俯下去,悠悠蕩蕩地像做夢,他的臉在眼前放大,唇近在咫尺,那顏色看起來像玫瑰在生長,越盛放越鮮豔……
一切停止了。世界仿佛在這裏定格。她的額頭抵在他的額頭上。他的鼻息輕輕噴到她臉上。
“怎樣?”周遭不知為什麼突然這樣靜,以至於他的聲音這樣清晰,好像每一個細微的轉音都顯出了脈絡,“燙嗎?”
“還、還行。”曉安不知道自己怎麼答得出這兩個字。有那麼幾秒鍾,大腦明明已經失去了反應。說完之後神誌才回到自己的軀殼裏,“啊!”這是最清醒的一個音節,隨著這一聲她推開了周子殷,站起來捂住臉。
周子殷詫異,“你怎麼了?”
“沒什麼。”她仍然捂著臉,因為放開手的話,他就會看到她的臉紅得像煮熟的螃蟹。天哪,天哪,剛才她想什麼了?她想什麼了?
“我去給你倒杯水!”平時不怎麼管用的大腦,該用的時候總算發揮了一點用處,最少給她找了一個不錯的借口。她幾乎是用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出了房門,然後再大大地洗了個冷水臉。
端著熱水進來的時候,額前的發梢在滴水,臉上的水珠也沒有全幹,因為沒有毛巾而隻用袖子隨便抹了一下。眼光已經不敢再落在周子殷臉上,一下落在水杯上,一下落在被子上,一下落在他的頭發上,總之千萬不能正眼看他。
周子殷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水,看了她一眼。她自認為非常鎮定地盯著他的兩眉之間。這是誰曾經教過她的?這樣可以避免看到對方的眼睛但是對方又會認為你在看他的眼睛——二姐?大姐?爺爺?
“周曉安,”周子殷把水杯擱在床頭,因為這個動作而微微向這邊傾了一下身,抬眼看她時因為角度的問題眼梢顯得異常地上挑,“你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