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3 / 3)

開著車在附近的街道上亂轉,他知道安安對這個城市不熟悉,更何況在某處還有她害怕的阿燦等人,她應該不會走太遠。

可是偏偏,四處都不見她的蹤影,他就這樣慢慢開著車找,從耐心到焦慮,從迫切到不安,從鎮靜到憤怒,從黃昏到夜晚,從華燈初上到夜色深沉……各種複雜的情感在胸臆間激蕩著,讓他幾乎無法呼吸。想到她就在某個角落裏獨自舔噬傷口,不願意接受他這個罪魁禍首的愧疚和安慰,他愈發不能控製情緒的升溫,好像要燃燒一樣,那仿佛怒火卻複雜許多的激情伸出火舌,不僅要吞噬她,還想連同他自己一起焚毀。

就在他終於要失望的時候,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了附近的那個街區小公園,自從上次她生病時自己帶她去過,看出她喜歡那樣的地方,他們就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晚上,到那裏去,像情侶一樣,手牽手散步,聊天。

公園昏暗的橙色路燈下,她孤零零的身影,果然就坐在長椅上,默默發呆。

他先是鬆了一口氣,接下來那剛剛盛燃的焰火再度燃起,他衝上去,狠狠拽住她瘦弱的胳膊,將她拉起來,像訓小孩子一樣,大聲衝她吼叫:

“你這個傻瓜,這麼晚,你一個人坐在這裏,有多不安全,你知道麼?我會擔心你知道麼?遇到搶劫,遇到壞人,你怎麼辦?”

她抬頭,看著他暴怒的麵孔,卻好像一句話也聽不懂,麵無表情。

沈士晟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陌生的人,從前的冷靜都沒有了,麵對著她的他,正被一種激烈而說不清是什麼的情感撕扯著,變成一頭狂燥的野獸。

半拖半拉著,他近乎粗暴地把安安拽出了公園,塞進停在街角的車內。他也坐進車裏,冷冷注視著她,一支接一支抽煙。而她,依舊看不出表情,半低著頭,像是沉浸在他所不知道的遙遠的心事中,封閉著自己,也拒斥著他。

“說話!”

他快被這個神遊已遠的小女孩逼瘋。

可她仍然沒有任何反應,不說,不哭,不動,連呼吸都微弱到無法覺察。

車內的空氣好像要窒息,濃濃的煙味似乎打算封存兩個人的心思,沉重緊張。

“說話!”

他聲音壓低,幾乎是咬牙切齒,配合這樣冷酷的命令,是他的手毫不留情地捏上她的下頜,抬起她的臉來——透過車窗的月光,她的臉如此蒼白,兩顆明亮的黑眼睛卻比任何時候都幹澀,沒有了平常的水光。他本不願意她傷心,但此刻卻寧遠見到她的眼淚。

這次該他領教她的倔強,她微微咬著下唇,不作應對。

沈士晟知道自己捏疼了她,也知道自己無法讓她屈服,他終於歎了口氣,鬆開了手。卻又立即如同發瘋一樣,發動汽車,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速度,開始在夜色寂寥中,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飛馳。

車子一直開到了海邊才停下,夜色下的大海有些猙獰,在公路下方的礁石,被月光照出些恐怖的影子,他本想挑個浪漫的日子,帶沒有看過海的她來這裏,但是卻在這樣一個夜晚來了,周圍的景色像他們的心情,沒有絲毫平靜。

他的忍耐和理智馬上要突破極限,讓他失去冷靜的不是她的靜默,而是這靜默之下,他根本琢磨不透的心思。她的反應超出了他對女人的常識,對她的了解——她難道不該憤怒?不該委屈?不該歇斯底裏?或者,什麼都好,隻是不要用這樣他不了解的沉默對著他。

他轉身,雙手帶著蠻力,捏住她單薄的肩膀,撼動她的身體。

“你說話!聽見沒有?說話!”

她的身體輕盈,好像隨時會掙脫他的禁錮飛去。

而她的眼神,終於忽忽悠悠,對上了他怒睜著的雙眼,噴火的目光。她幹裂的嘴唇抖動著,輕輕地張開,好像聚集了全身的氣力,卻隻發出嚶嚀般的細小聲音:

“我不知道……”

她的聲音像夢囈,輕到幾乎不易捕捉,但就這輕輕的一聲,卻在一瞬間擊碎了沈士晟所有的惱怒和憤恨,他的心被清空,隻剩下一種體會——無措,和他麵前這個瘦小的女孩一樣深的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