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一百二十四章:(1 / 2)

“江姑娘這邊請。”

江婉聞聲,默默將目光收回,心中疑惑未消,不禁又看了幾眼。火光映照之下,男子坐於四輪車上,背影被遮去大半,隻見其秀項削肩,束發裁鬢,處處精致顯於文弱之外,實在教人不敢相信這就是傳言中的吳王軍師,素以冷酷無情聞名。

男子忽然上前與人接洽,待其回身而返,手裏已多了一套女子獵裝,錦帽貂裘,頗為不俗。隻聽男子話道:“吳王今夜於瘦西湖上蓮花台設宴,風高露重,江姑娘還須加些衣服,以免受寒生疾。”

“言軍師如此周到,容奴家在此謝過。”江婉略施一禮,接過衣物,由其引領至一軍帳之內穿戴,心中漸覺此人與一般男子大不相同,便是所謂世間奇人,江婉這兩日也見了幾位,縱然個個定力極強,,卻也都為己之昳麗形容所動,亦難免將她與心內所屬作比。然而自從相見以來,言也善雖稱得處處殷勤,卻都止於客套之舉,縱使江婉如何顧盼生姿,巧言淺笑,也未使其動搖分毫。

“言軍師以為如何?”江婉理罷衣裝步出帳外,任言也善打量了幾眼,“從軍師眼中奴家竟看不出半點端倪。”

“姑娘本來瓌姿楚腰,婀娜風流,不想著此勁服戎獵,竟也英氣勃然,不讓須眉男兒。”言也善讚道,“吳王見了定然欣喜。”

江婉聞言笑道:“言軍師既然如此衷心侍事,不如帶奴家早些去見吳王。”

“當然,江姑娘且隨我來。”

江婉於是隨言也善穿過營帳,於湖邊乘舟,終來至蓮花台下。江婉見這蓮花台一分為五,中間高台平闊,乃眾人宴飲之處,其四角皆延伸出一片較小平台,各積薪燃火,照得台上火光如晝,顯出四下甲胄如林.吳王於高台中間高坐,此時正同右席一老將軍對飲,而其左首所坐乃一文臣,兀自沉臉不語,便是吳王勸酒,也視若不見。高台中央置有銅鼎一座,下有烈火,內有肥鮮,香氣遠飄,隱約可聞。江婉步上高台,又見台上有十數位將領列席環坐,各持刀斧,剔骨取肉,此際紛紛停杯止箸,駐目於己。高台角落還綁著一眾婦孺文士,頸後皆懸利刃,各自低聲啼哭不止。

言也善將江婉領至吳王麵前,正欲開口,不想吳王卻先同那文官說道:“於江南風流雅士之中,‘慕容長歌’四字未必人人皆曉,江婉姑娘芳名卻是人所眾知。豔絕秦淮,伎冠金陵,今日一見果然不俗,不知揚州名伎之中,可有這等人物?”

江婉見那文官故意不答,便試著露出些許期待神色,隨即聽其沉聲一歎,說道:“若是揚州有此人物,隻怕更比金陵繁華,那時或許輪到在下兵至金陵,反請吳王飲酒。”

“放肆。”左首老者拍案罵道。

慕容長歌笑而勸道:“獨孤兄且莫動氣,想孤當年識得他陳文遠之時,他便是這等脾氣。此人曾三番四次拒絕朝廷升遷調令,放言‘一生身為揚州守,十裏春風賺白頭’,皇兄尚且奈何此人不得,獨孤兄又何必動怒。”

獨孤遠悶哼一聲,話道:“先帝對待文人儒士過於寬縱,倒教他們目中無人。依在下愚見,要治這些臭窮酸硬骨頭,非得棍棒不行,省得他們自命風流,不停差遣,整日隻知與歌伎廝混。”

“獨孤兄所言極是。”慕容長歌聞言大笑,“奈何這位陳知州精於詩賦,頗有名望,孤若今日將其斬首,隻怕寒了江南士子之心,於是隻好請江婉姑娘前來,加以籠絡。不知以江婉姑娘一曲,能否令陳知州回心轉意。”

卻聽陳文遠啐道:“呸,有爾等這些不忠不義之人在座,隻會平白辱沒了江婉姑娘,我看這一曲不聽也罷。”

“哦?看來陳知州今日並無聽曲之雅興。”慕容長歌聞言笑談依舊,絲毫不不以為意,“也罷,文人傲骨寧折不彎,孤自是勉強不來。所謂求仁得仁,孤願隨君心意,還望陳知州莫怪孤不念情麵,將你府中文職武將、婢奴家眷一並處斬,以免揚州亂心不滅,亂象不平。”

見陳文遠默然不答,兀自仰首望天,慕容長歌於是轉而對言也善道,“言軍師素來也是文采風流之人,不知可願上一曲?”

“君子而不好伎,古之達論謂之通而蔽。今日若能聽得江婉姑娘妙曲,在下三生有幸,豈有推辭之理。”言也善答道。

“所言正是。”慕容長歌言道,“如此便有勞江婉姑娘為我等奏上一曲,還望姑娘賞光。”

“既是吳王所請,奴家怎敢不從。”

江婉語聲方落,隨行所攜古箏便被遞至眼前,但見高台正中已然設有獨座一處,於是款然落位,置琴身前,抹弦數度,玉指輕拂,宮羽規整,各音掃逐,而後曲調漸次展開。琴音初時飄渺幽然,蕭瑟淒涼,扣合絲絲風咽,幾處葉落驚秋,而後漸漸轉急,弦聲沉密,似如駿馬疾馳,紛遝而去。忽然間一聲長嘶,弦鳴未止,指間琴音卻變得尖促紛繁,直如刀兵相見,金鐵相擊,壓撥挑彈,往來反複,一時樂音之多填塞人耳,迫得人呼吸急促,冷汗直流。隻聽江婉隨琴聲唱道:“君不見東川節度兵馬雄,校獵亦似觀成功。夜發猛士三千人,清晨合圍步驟同。禽獸已斃十七八,殺聲落日回蒼穹。幕前生致九青兕,駱駝礨峞垂玄熊。東西南北百裏間,仿佛蹴踏寒山空。有鳥名鴝鵒,力不能高飛逐走蓬。肉味不足登鼎俎,何為見羈虞羅中。草中狐兔盡何益,得不哀痛塵再蒙。嗚呼,得不哀痛塵再蒙。”一曲唱罷,江婉放緩琴聲,繼而弦音逸散,漸入風中,終不可辨。